奶娘……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刺在迎春的心上。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了,这个孙妈妈对自己并不上心。
拖得病越来越严重。
后来还会偷偷拿走她房里的东西,会在外面说她的闲话,敢当着她的面,指着她的鼻子骂。
迎春的脑子乱成一锅粥。一边是贾玦冰冷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一边是孙妈妈声泪俱下的哭求和过往的一点点温情。
她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痛得无法呼吸。
“哥哥……”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贾玦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亲兵彭池道:“既然二姑娘做不了主,那就我来。”
“把这个刁奴……”
就在贾玦要下令的瞬间,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贾玦缓缓转过身,看着迎春。
她依旧低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前襟。但那句话,确确实实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贾玦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分量。
“不想再看见她?”贾玦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不出情绪,“是赶出府去,还是……永远看不见?”
这个选择题,比刚才的更加残酷。
迎春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探春急得不行,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说:“二姐姐,别怕!有什么哥哥担着呢!这种吃里扒外的奴才,留着她做什么!”
迎春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贾玦的话。
“你越是退让,她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一个连自己都扶不起来的人,不配任何人去扶!”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一丝决绝。
“哥哥,”她看着贾玦,声音虽然还在抖,却清晰了许多,“就按……就按府里的规矩,偷盗主家财物,欺凌主子……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她没有直接说出生杀大权,而是把“规矩”搬了出来。
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她学会了用规则来保护自己,而不是单纯地依靠情绪。
贾玦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他吐出一个字,然后转向跪在地上的孙妈妈,声音瞬间冷到了骨子里。
“你听到了。二姑娘说了,按规矩办。”
孙妈妈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面如死灰。
贾玦却还没完。他看向探春,问道:“三妹妹,你说,这金凤钗,真是二妹妹自己弄丢的吗?”
探春立刻道:“我才不信!二姐姐最是稳重,老太太赏的东西,她看得比命都重,怎么可能弄丢!定是这刁奴贼喊捉贼!”
“说得好。”贾玦点点头,目光扫过院子里所有瑟瑟发抖的下人。
“彭池!”
“属下在!”
“带几个人,去这个奴才的住处,还有她儿子、她男人住的地方,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贾玦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张纸片都不要放过!我倒要看看,这一家子‘忠仆’,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是!”彭池领命,点了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直接就往后院下人房冲去。
孙妈妈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彻底晕死过去。
贾玦看都没看她一眼,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上。
他走过去,捡起银票,又走回到迎春面前,将银票塞进她冰冷的手里。
“拿着。”
迎春吓了一跳,想把手缩回来。
“哥哥,我不要……”
“这不是给你的。”贾玦打断她,“这是国公府的脸面。我贾玦的妹妹,丢了一支一百两的钗子,就该拿一千两来补。以后谁再敢拿这种小事来烦你,你就用银子砸他的脸。”
他顿了顿,看着迎春依旧惶恐的眼神,语气稍微放缓了一点。
“二姐姐,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你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贾迎春了。”
“你是镇北国公的妹妹。”
彭池的动作很快,或者说,锦衣卫办这种事,向来都是又快又狠。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院子外面就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
彭池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国公爷,找到了。”
他将那张纸递给贾玦。
贾玦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当票。
上面的字迹写得清清楚楚:赤金累丝嵌红宝金凤钗一支,当银,三十两。
落款的当铺,是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当铺。而当东西的人,签的是个“孙大”的名字。
“孙大?”贾玦念出这个名字,目光扫向地上半死不活的孙妈妈。
旁边一个管事婆子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回话:“回……回国公爷,孙妈妈的儿子,就叫孙大。”
“好,很好。”贾玦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人呢?”
“一并带来了。”彭池一挥手。
两个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一个二十多岁、贼眉鼠眼、浑身哆嗦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一看到这阵仗,尤其是看到贾玦那张脸,当场就吓得屁滚尿流,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啊!不关我的事啊!是……是我娘!是我娘让我去当的!”孙大一进门就哭喊着磕头求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刚刚被掐人中救醒的孙妈妈,一听到儿子这话,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她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了。
全完了。
贾玦根本没兴趣听他们母子情深或者互相推诿的戏码。
他把那张当票,轻轻地放在迎春面前的石桌上。
“二姐姐,你看看。”
迎春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它重逾千斤。
三十两……
老太太赏赐的,价值一百两的金凤钗,就被她的奶娘,她的儿子,用三十两银子给当掉了。
为了什么?
孙大在地上哭喊着:“……我就是前儿在外面赌输了点钱,我娘心疼我,才……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寻思着等我回本了,再把钗子赎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道……”
迎春的心,一瞬间冷到了底。
原来,自己那么珍视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几两赌债。
原来,自己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小心翼翼,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