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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区那恒定不变的、带着非人般精确的治愈能量,如同温暖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过五人的身躯。
林默靠在冰冷光滑的墙壁上,感受着体内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和灵魂被啃噬的灼烧感正一点点褪去。过度借用诡物力量带来的狂暴反噬,在收容所绝对规则的抚平下,终于被强行压制。他身后的影子恢复了常态,不再扭曲蠕动,只是安静地贴合在地面上,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然而,精神的疲惫和那种被掏空般的虚弱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盘踞在他的意识深处,安全区的光芒对此无能为力。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过了几秒才重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他不远处,同样倚着墙壁,脸色苍白的苏媛。她小腿上被规则腐蚀的缺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肉芽交织蠕动,场面诡异却高效。她紧抿着唇,眼神空洞地望着大厅中央那片虚无,没有任何焦点。
另一边,赵刚和王浩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他们身上的擦伤和轻微撕裂伤已经消失无踪,但神情却比受伤时更加惶恐不安。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躺在地上的雷烈,又飞快地移开,不敢与林默或苏媛对视。
雷烈是最后一个被治愈的。他胸口那个可怕的、边缘焦黑的伤口在光芒下缓慢收口,最终只留下一片略显苍白的新生皮肤。他沉重的呼吸逐渐平稳,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但依旧没有醒来。或许是他的身体透支太过严重,也或许是潜意识里仍在抵抗着什么。
治愈的过程寂静无声。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交谈,没有对未来的探讨,甚至没有对彼此伤势的询问。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画廊里的致命陷阱更令人窒息的沉重。那是一种由悲伤、愧疚、恐惧、以及无法言说的愤怒混合而成的粘稠物质,填满了大厅的每一寸空间。
阿哲。
那个总是试图用科学逻辑解释一切,即使在最绝望时刻也能用他那些不靠谱的小玩意儿带来一丝苦中作乐气氛的同伴,已经不在了。为了给他们争取那渺茫的生机,他选择了自我毁灭,连同他那些视若珍宝的设备,一起化作了虚无画廊崩溃时的一部分碎片。他甚至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一个完整的尸身。
林默闭上眼,仿佛又能看到最后那一刻,阿哲摘下破碎的眼镜,对着他们露出的那个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极其难看的笑容。心脏像是被冰锥刺穿,传来一阵尖锐的、无法用治愈能量抚平的剧痛。
而张薇的背叛,则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信任的根基上。她的恐惧可以理解,但她的选择,却将本就脆弱的团队推向了更深的深渊。她的结局无人关心,但她的行为所带来的裂痕,却清晰地横亘在活下来的人之间。
赵刚和王浩低着头,盯着自己光洁如新的鞋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他们能感觉到林默和苏媛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那并非指责,却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们无地自容。他们站在雷烈一边,虽然后来在崩溃中选择了跟随林默求生,却因为救他们让阿哲……。
苏媛终于将视线从虚无中收回,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林默疲惫的脸,扫过赵刚和王浩不安的神情,最后落在依旧昏迷的雷烈身上。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常的分析与冷静,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哀恸。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关于阿哲,也许是关于接下来的打算,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安慰?他们不需要空洞的安慰。
总结?惨痛的失败无需总结。
计划?未来一片迷茫,谈何计划。
这死寂的沉默,本身就是最严厉的谴责。谴责命运的残酷,谴责敌人的狡诈,更谴责他们自身的无能、猜忌和软弱。如果他们能更强大一些,如果他们能更信任彼此一些,如果……
没有如果。
沉重的呼吸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是雷烈。他发出一声粗重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最初是片刻的迷茫,随即被熟悉的暴戾和混乱所取代。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原本受伤的胸口,触手一片平滑,但他脸上的肌肉却扭曲了一下,仿佛那被治愈的伤口内部,仍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挣扎着,用双臂支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林默和苏媛时,明显的敌意和戒备瞬间浮现。他看到了赵刚和王浩躲闪的眼神,也看到了大厅里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远远少于出发时的人数。
“哼……”雷烈发出一声沙哑的冷哼,试图站起来,身体却晃了一下,显然治愈并未完全恢复他的体力。他靠着墙壁,喘了几口粗气,目光最终锁定在林默身上,“没死成啊,林大领袖?”他的话语充满了讥讽,试图用惯常的强硬来掩盖他自己也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事实,以及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对当前局面的一丝茫然。
林默没有回应他的挑衅,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依旧低垂,仿佛全部的精神都用来对抗内心的空洞和疲惫。
雷烈的苏醒,非但没有带来任何转机,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不惊的死水,激起的只有更深的压抑。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所有人不久前的内讧和分裂,提醒着那条因为对力量的不同理解而早已存在的鸿沟。
苏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目光从雷烈身上移开,重新看向林默。她用眼神传递着一个无声的询问。
接下来,怎么办?
林默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面具。他没有看苏媛,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望着收容所大厅那永远不变的天花板,望着那散发着恒定光芒、却无法带来丝毫温暖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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