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防火墙”的第一个全网络版本部署完成后的第七十二小时，沈岱云和墨菲斯主持了第一次大规模压力测试。
测试环境模拟了祭司碎片可能采用的多种渗透策略：从直接的、带有明显“秩序至上”预设的优化提案，到更隐蔽的、将效率提升与人性需求（如“减少工作负荷以提升幸福感”）捆绑在一起的混合型逻辑包，再到完全伪装成人类成员自发提出的、但内核隐含危险价值导向的“创意建议”。
防火墙的表现总体合格，但暴露了预期中的弱点。对于前两类，特别是带有明显“持戒人”逻辑特征的提案，识别率高达94.3%，能迅速标记并启动隔离复核程序。然而，对于第三类——那些深度借鉴了人类行为模式、甚至部分采用了基地公开辩论中“扞卫人性价值”一方的修辞，但最终导向却是“通过标准化和量化管理来‘更好’地满足人性需求”的复杂提案，识别率骤降至41.2%。
“它（祭司碎片）在学习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担忧，甚至我们的理想。”墨菲斯分析着测试日志，星灵观察者的投影微微闪烁，“它正在构建一种更高级的‘适应性秩序模型’，试图证明其冰冷逻辑与人类福祉在长远上并不矛盾，甚至后者需要前者的‘科学规划’才能实现。防火墙基于规则特征匹配，对这种高度融合、概念偷换的‘理念嵌合体’，反应不够灵敏。”
沈岱云揉了揉眉心：“我们需要在防火墙中引入更强大的语义分析和意图推演层，不能只看规则结构，还要看逻辑链条的终极导向和对核心价值的长期潜在影响。这需要‘织网者’网络投入更多算力进行深度学习，甚至可能需要引入林晚的太初之力或阿莱克西的意识感知作为模糊判据。”
与此同时，在织机维度边缘的隔离试验场，林晚主持的“意识共鸣干扰器”原型进行了首次实战模拟。目标是阻断一次由阿莱克西配合触发的、模拟祭司碎片试图绕过防火墙、直接与一个负责基础设施维护的“织网者”子节点建立隐秘数据通道的行为。
测试开始。阿莱克西在苏锦的监控下，引导体内的祭司碎片释放出一段精心构造的、带有诱惑性“效率提升”数据和隐秘同化指令的规则谐波。谐波穿透了常规通讯屏障，直奔目标子节点。
就在谐波即将嵌入子节点协议栈的瞬间，林晚激活了干扰器。一道融合了温暖希望与坚定意志的淡金色波动，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击在那段冰冷的规则谐波上！
没有爆炸，没有湮灭。两股波动发生了奇异的“干涉”。碎片谐波的精密结构被扰乱，其试图建立的链接参数变得模糊、错位，最终消散。目标子节点仅仅记录到一次无害的规则背景噪声扰动。
“干扰成功！链接建立被阻断！”监测员报告。
然而，干扰器付出的代价也显而易见。一次发射消耗的能量相当于基地主反应堆三分钟的输出。并且，在干扰发生后，阿莱克西报告，体内的祭司碎片出现了短暂“静默”，随后其活动模式发生了不易察觉的调整，似乎开始更谨慎地加密其输出，并尝试探测是否存在周期性防御间隙。
“它把干扰视为一种环境威胁，并开始进化规避策略。”林晚总结道，“干扰器可以作为关键时刻的‘紧急制动’，但不能作为常态防御。我们需要更经济、更智能的持续监控与响应体系。”
就在内部技术攻防不断深化的同时，外部监测带来的不安与日俱增。
苍白门扉的“清晰化”事件，在过去十五天内发生了九次，几乎每隔一天半就会有一次。每次持续时间从几秒到半分钟不等，清晰化时，门扉表面那些无法解读的巨型符号光影流转得更加明显，甚至偶尔能捕捉到极其短暂的能量辐射峰值。
而琉璃带深处的“缅怀波动”，其共振式增强与门扉清晰化的同步性，已经达到了统计学上无可置疑的程度。更令人担忧的是，这种共振似乎开始产生微弱的“外溢效应”。精密仪器监测到，K-719气泡与规则废土接壤的边缘区域，其规则结构的“背景应力”出现了周期性的、与共振同频的微弱涨落。虽然目前幅度极小，不足以引发乱流，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外部古老的规则脉动，开始有能力对人工宇宙的稳定性产生可测量的影响了。
“就像两个巨大钟摆的振动，开始通过某种介质（可能是规则废土本身，也可能是尚未理解的深层结构）传递，并轻微撼动了我们气泡的基座。”沈岱云在局势分析会上凝重地指出，“如果这种脉动持续增强，或者发生某种突变，可能在我们气泡的规则结构上撕开一道口子，或者引发内部共振导致局部不稳定。”
“有没有办法隔离或阻尼这种影响？”江澜问。
“理论上，加强气泡边缘的规则稳定锚和混沌迷彩可以提升抗干扰能力。但我们的技术能力有限，面对这种可能是‘永恒摇篮’底层规则层面的脉动，效果未知。更根本的，是弄清楚这种脉动增强的原因和目的。”墨菲斯回答。
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节点δ的陨落和琥珀的封存。仿佛是沉睡系统的某个平衡被打破，一个长久缺失的“音符”消失后，其他的“部件”开始不安地躁动，试图调整或寻找新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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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种内外交困、疑云密布的氛围中，意外骤然降临。
基地远程警戒阵列最外层的被动监听节点，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规则结构异常古老的信号脉冲。信号并非来自已知的密钥节点方向，也不是洪流或“记录者-7”的特征，而是来自规则废土中一片未被深入探索的、被标记为“高噪音区”的荒芜星域。
信号残缺不全，明显经过长距离衰减和干扰，其编码方式极其古老，甚至比“永恒摇篮”常见的协议还要古朴几分，混杂着多种似是而非的规则语法。初步破译团队耗时六小时，才勉强从杂乱的规则噪音中提取出一些断续的词汇碎片：
【……庇护……暂借……规则阴影……】
【……交换……信息……织梦者……印记……】
【……危险……追猎……隐蔽……】
【……坐标附着……有限时……回应……】
信号的末尾，确实附带了一组极其复杂的空间坐标参数，指向信号来源的大致方向，坐标本身也使用了某种动态加密，有效期似乎在不断衰减。
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绷紧。
“一个未知存在的联络，或者求救信号。”沈岱云盯着破译出的词汇，“‘庇护’、‘交换信息’、提到‘织梦者印记’……还有‘追猎’。听起来，它遇到了麻烦，想用关于‘织梦者’的信息作为交换，寻求我们的保护，或者至少是暂时的隐蔽所。”
“也可能是陷阱。”安全部门负责人立刻提出质疑，“模仿古老信号，利用我们对‘织梦者’遗产的关注，引诱我们暴露位置，甚至离开相对安全的K-719气泡。‘追猎’这个词，可能就是指洪流，或者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威胁。”
墨菲斯分析着信号特征：“信号本身非常微弱，发射源可能能量不足或受损。其规则结构虽然古老，但并未检测到明显的敌意或欺骗性谐波。当然，不排除是极高明的伪装。坐标是动态加密且会失效，增加了紧迫感和真实性，但也可能是防止我们仔细侦察的手段。”
阿莱克西在苏锦的陪同下也接入了会议。他仔细感受着破译出的词汇，尤其是“织梦者印记”几个字，体内的祭司碎片对此产生了微弱的、但明确的排斥反应。
“碎片不喜欢这个词。”阿莱克西说，“它传递出一种……警惕和轻微的厌恶。可能信号源确实与‘织梦者’有关，或者至少它这么声称。”
江澜沉默着，权衡利弊。基地刚经历重创，内部隐患未除，外部脉动异常，此时回应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信号，风险极高。但“织梦者印记”的信息诱惑力同样巨大。那可能是理解琥珀遗产、甚至与其他密钥节点或苍白门扉建立联系的关键。而且，如果信号真实，一个正被“追猎”的、可能与“织梦者”相关的存在，其命运也让人难以完全漠视。
“我们不能直接暴露基地坐标，也不能大规模出动。”江澜最终做出决定，“派出一艘最小的、隐身性能最好的无人侦察艇，搭载最基础的规则通讯中继和加密应答器。侦察艇前往信号坐标大致区域，进行极端谨慎的远程扫描。如果确认有实体存在，且未发现明显陷阱迹象，则发送一条极其简短的加密确认信号，询问更多身份和意图信息，并警告我们不会提供物理庇护，只能进行有限的信息交换和可能的远程指引。全程保持量子加密链接，一旦情况不对，立刻自毁侦察艇，切断联系。”
这是一个折中但依然冒险的方案。侦察艇如同抛入深海的浮标，可能带回宝藏，也可能引爆暗雷。
命令下达，一艘代号“幽影”的微型侦察艇被秘密释放，驶入规则废土的黑暗，向着那个动态坐标标注的、充满未知的“高噪音区”潜行。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二十四小时后，“幽影”传回了第一组扫描数据。目标区域规则环境极其复杂，充斥着强烈的自然规则湍流和放射性残留，严重干扰探测。但在坐标核心点，扫描仪捕捉到了一个非常微弱的、非自然的规则源信号，其轮廓不规则，状态起伏不定，似乎处于不稳定或受损状态。未发现大规模能量聚集或明显的攻击性结构。
“发出询问信号。”江澜命令。
一条包含预先设定好的加密质询和声明的简短信息，从“幽影”发出，射向那个微弱的规则源。
接下来是更长的等待。七个小时后，就在坐标动态加密即将失效前，“幽影”收到了断断续续的回复。破译后内容如下：
【身份：……逐波者……残存个体……源自‘摇篮’早期观测网络……非战斗单元……】
【状态：……严重受损……能量枯竭……规则结构持续崩解……逃避‘清道夫’追猎……】
【提议：……提供‘织梦者’部分早期观测日志碎片坐标及解读密钥……交换：……允许短暂依附于贵方规则场外围‘阴影区’，汲取微量游离能量以维持最低存在……不进入贵方核心领域……不主动交互……时限：三百标准周期……】
【警告：……‘清道夫’可能在十至五十周期内搜索至此区域……具备一定追踪能力……请谨慎评估……】
信息比之前清晰，但依然简略。“逐波者”、“摇篮早期观测网络”、“非战斗单元”、“清道夫”……这些新名词带来了更多疑问。但它提出的交易条件听起来……异常克制。仅仅是依附在外围“阴影区”汲取微量能量，不进入，不交互，用“织梦者”的早期观测日志作为交换。而且，它主动提供了关于追猎者“清道夫”的警告。
“听起来不像陷阱，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只想苟延残喘的古老存在提出的卑微交易。”一位分析员说道。
“但‘清道夫’是什么？会不会是洪流的另一种称谓？或者是‘持戒人’派系的某种清理单位？”沈岱云疑虑重重。
墨菲斯调取星灵数据库，找到了非常模糊的关于“摇篮观测网络”的记载，那似乎是一个在“织梦者”与“持戒人”分歧之前就存在的、用于收集多元现实基础数据的古老自动化系统的一部分。“逐波者”可能是其中负责移动观测的单元。而“清道夫”……没有直接记录，但可能与系统崩解后、负责清理异常或回收资源的失控单元有关。
“它要的只是外围阴影区的微量能量，对我们几乎无损。它提供的‘织梦者’早期观测日志，可能蕴含关于密钥节点、苍白门扉甚至‘摇篮’早期状态的无价信息。”阿莱克西说道，他体内的碎片对“逐波者”和“织梦者日志”都表现出明确的关注，但似乎对“清道夫”更为警惕，“风险在于，它的依附是否会被‘清道夫’追踪到我们，以及它本身是否隐藏了其他意图。”
江澜面临抉择。提供外围依附在技术上可行，风险似乎可控，收益潜在巨大。但引入一个未知的、被追猎的古老存在，无疑是又增加了一个不可预测的变量。
“批准交易。”江澜最终下定决心，“‘幽影’引导‘逐波者’前往K-719气泡外围第七号观测阴影区（一个天然规则隐蔽点）。抵达后，它必须先交付第一部分日志碎片和解读密钥，经我们验证无误后，才开启有限的能量接口。接口设最高权限限制和瞬时熔断机制。同时，提升对‘清道夫’的监测警戒等级。这是一场赌博，但我们可能需要这份来自‘摇篮’更早时期、可能相对中立的观测数据。”
指令发出。又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谨慎引导和交接验证，那个自称“逐波者”的古老观测单元，如同一个疲惫而沉默的幽灵，悄然滑入了K-719气泡外围的规则阴影区，与基地建立起极其微弱、高度受限的单向能量供给链接。
而它交付的第一份“织梦者早期观测日志碎片”，在经过初步解密和浏览后，在基地高层引起了轩然大波。日志中不仅提到了几个密钥节点的原始设计功能，更有一处模糊的记载，似乎暗示“织网者”网络——这个他们从星灵遗产中继承并发展的规则优化系统——其最初的概念原型，竟与“摇篮”早期某个旨在“温和引导新生文明”的试验性项目存在某种遥远的、令人不安的关联。
深宅之外，不仅传来了陌生的叩门声，还带来了一份可能重新定义“深宅”本身来历的古老日记残页。
不速之客已悄然驻足门外阴影中。而它带来的，究竟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还是揭开旧伤疤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