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把发报机的指示灯看了很久。那点红光在昏暗的屋里一闪一闪，像某种回应。
他合上笔记本，把铁匣重新锁进柜子。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营地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站在窗边发了三分钟的呆。
半小时前赵刚出门送信，到现在还没回来消息。林青不打算等了。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旧皮箱，打开后取出三套衣服——两身码头工人的粗布衫，一身老式长褂。又翻出三个口罩、一截麻绳、一把小撬棍。
东西刚收好，门外传来两声轻敲。
两下，停顿，再两下。
是约定的暗号。
林青走过去开门。陈玄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猜你要去。”他说，“我也要去。”
林青没说话，侧身让他进来。陈玄把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里面是几件工具：铜针、小锤、折叠刀，还有一卷细铁丝。
“上次走得太急。”陈玄说，“档案室后面还有个小隔间。我没敢碰，门上有双锁。”
林青点头。“这次我们进去。”
他们等到了夜里十一点。月亮被云盖住，江边风大，吹得芦苇哗啦响。
赵刚准时回来，在门口停下脚步。“周主任收到了。”他说，“他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就够了。”林青说，“我们现在出发。”
三人没走正路。绕过北渡口主道，贴着河滩往前走。脚下是湿泥和碎石，踩上去声音不大，但每一步都得小心。
据点外墙比上次多了两根电线杆，挂着煤油灯。灯光照不到角落，正好留下一片黑地。
赵刚先爬上去，蹲在墙头听了一会儿。下面没动静，他伸手把林青拉上来。陈玄最后一个，动作慢了些，但还是翻过去了。
他们从通风井下去。井口塌了一半，爬的时候有碎砖掉进里面，砸在地上闷响了一声。
三人立刻不动。
过了十几秒，楼上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到近，又走远了。
“有人。”赵刚压低声音。
林青点头。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指针指向十二点二十三分。
他们贴着墙往前挪。上次进过的文书室还在，门虚掩着。林青推开门，屋里空了，桌椅全被搬走，只剩下一地灰尘和脚印。
脚印很新，有的重叠在一起。
“不止一个人来过。”陈玄蹲下看了看，“今天下午才清理的。”
林青走到墙角，摸了摸地板。上次他们掀开的地砖已经被重新铺好，但边缘有点翘起。
他用撬棍轻轻一挑，砖块松了。
底下没有东西。
“他们拿走了。”赵刚说。
“不一定。”林青站起来，“陈叔，你说的隔间在哪？”
陈玄指了指隔壁。“就这堵墙后面。以前是放账本的地方，后来上了铁门。”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一扇门前。门是铁的，表面刷过漆，锁孔旁边有划痕，像是被人撬过。
“换锁了。”陈玄伸手摸了摸锁眼，“新式的，不好开。”
林青往后退了一步。“你试试。”
陈玄从包里拿出铜针和铁丝，蹲在门口开始操作。赵刚守在转角，盯着楼梯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青靠在墙上，听见自己心跳有点快。
六分钟后，锁芯咔哒响了一声。
陈玄轻轻推门，门开了条缝。
里面很小，不到十个平方。靠墙摆着两个木架，上面堆着纸箱。地上散落着几张撕碎的单据，被风吹得微微动。
林青走进去，翻开最近的箱子。里面是空的。
第二个箱子里有三本册子。他拿起来看，封面上写着“装卸登记”，日期是上个月。
翻到最后一页，记录写着：“药材三十箱，入仓，编号h-7。”
林青把册子递给赵刚。赵刚翻了几页，眉头皱了起来。
“又是药材。”他说，“这批货登记的时间是十五号晚上十一点，可水文站说那天根本没船靠岸。”
林青没说话，继续翻剩下的箱子。
第三个箱子最底下压着个油布包。他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叠纸。
第一张是张收条。
“收到白银五万两整，用于地方协调事务。落款：李德元，税务局局长。”
下面是签名和私章。
林青一张张翻下去。
第二份是推荐信，抬头写着“关于民政督办人选建议”。内容提到一个叫王世昌的人，称其“忠诚可靠，可担重任”，签署人是军阀副官刘振山的亲笔。
第三份是港口日志节选。其中一页标注了“代号对照”：
“药材 = 步枪组件
盐包 = 子弹
茶叶箱 = 雷管与引信”
林青把这几份纸塞进怀里。
“够了。”他说。
赵刚看了看表。“我们得走。再过十分钟巡逻队要来。”
三人原路返回。林青走在最后，经过走廊时突然停下。
墙角有个烟头，还冒着一点余烟。
他蹲下看了眼。烟是刚抽完的，过滤嘴还是软的。
“有人刚来过。”他说。
陈玄立刻回头看向楼梯。
“不是巡逻队。”赵刚低声说，“他们不会在这抽烟。”
林青站起身。“走快点。”
他们加快脚步，准备从西侧出口离开。可刚拐过弯，前面通道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
有人来了。
林青立即抬手示意。三人退回房间，关上门，躲在柜子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外。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咔哒。
没推开。
外面的人哼了一声，说了句什么，转身走了。
林青等了几秒，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能走原路了。”赵刚说。
林青点头。“走北侧厕所，破窗出去。”
他们换了路线。陈玄带路，沿着一条窄道往北边走。厕所墙体早就裂了，窗户玻璃没了，只剩个框。
赵刚先跳出去，接着是林青。陈玄最后一个，爬的时候膝盖磕在窗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咬牙没出声。
三人落地后贴着墙根移动，顺着荒沟往外爬。沟里全是杂草和烂泥，爬了三百米才看到一条小路。
他们停下来喘气。
林青掏出那份文件，借着远处微弱的光扫了一眼。
收条还在，推荐信也在，港口日志也完整。
“东西没丢。”他说。
赵刚看着身后据点的方向。“他们明天就要封楼。”
“说明他们心虚。”林青把文件重新包好，放进内袋。
陈玄坐在地上，喘得厉害。“我老了，不如从前。”
“你刚才开锁很快。”林青说，“没有你，我们进不去。”
赵刚忽然抬手。“别说话。”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
一辆黑色轿车从主路拐进来，车灯没开，慢慢停在据点门口。
车门打开，两个人下车。一个穿着长衫，另一个提着桶和刷子。
他们走到墙边，开始刷油漆。
林青眯眼看清楚了。
他们在盖住墙上某个标志。
那个标志他见过。
锯齿圆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