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子时。
京城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与尚未停歇的风雪中。万物寂寥,唯有更夫梆子声在空荡的街巷间孤独回响。
东宫侧门悄然开启,几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融入夜色。马车外表朴素,内里却铺设厚毯,设有暖炉,舒适非常。慕容昭与姜雨棠皆换上了寻常富商夫妇的服饰,料子虽好,却毫不张扬。慕容昭刻意收敛了周身迫人的气势,眉宇间多了几分“病弱”的倦怠;姜雨棠则薄施脂粉,掩去过于明媚的容颜,扮作体贴夫君、眉间带忧的年轻妻子。
车队并未前往京郊皇庄,而是在夜色的掩护下,绕行偏僻小路,直奔城南码头。那里,一艘中等规模的客船早已等候多时。船身普通,悬挂着某家商号的旗帜,船工们沉默寡言,动作利落,皆是影卫精锐所扮。
“殿下,娘娘,一切安排妥当。”夜长宁一身船老大打扮,压低声音禀报,“船上物资齐备,路线已规划好,沿途皆有接应。”
慕容昭微微颔首,握着姜雨棠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从现在起,我是体弱多病的江南绸缎商‘容公子’,你是我的内眷‘棠娘’。”
姜雨棠会意,轻轻“嗯”了一声,扶着他的手臂,姿态依赖,将一个担忧丈夫病体的妻子扮演得惟妙惟肖。
登船,起锚。客船如同暗夜中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道,将灯火辉煌、暗流涌动的京城远远抛在身后。
船舱内,慕容昭卸下伪装,眉宇间的“病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储君的沉静与锐利。他摊开南疆地图,与夜长宁以及另一位精通南疆事务、名唤“岩刚”的影卫队长仔细推敲路线。
姜雨棠则好奇地打量着这间不算宽敞却五脏俱全的舱室。她推开舷窗,冰冷的河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回望京城方向,只见一片模糊的黑暗,唯有天际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皇城巍峨的轮廓。
“别担心。”慕容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将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我们会回来的。”
姜雨棠回头,对他展颜一笑:“我才不担心。只是有点……兴奋。这可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远门,还是去那么神秘的地方。”
她的乐观感染了慕容昭,他冷硬的唇角微微上扬:“前路未卜,你倒只当是游山玩水。”
“有你在,刀山火海也是风景。”姜雨棠歪着头,猫儿眼里闪着光,“再说,南疆肯定有很多我没见过的食材和香料!说不定还能找到做菜的新灵感呢!”
慕容昭失笑,摇了摇头,眼底却满是纵容。他这位太子妃,无论身处何境,对美食的热爱总是如此……矢志不渝。
航行数日,沿途换乘,路线几经变更,愈发偏僻。天气逐渐回暖,空气中的湿意加重,两岸景致也从北方的萧瑟苍茫,变为南方的层峦叠翠。山势开始变得险峻,河道也狭窄曲折起来。
这一日,客船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小码头靠岸。码头上已有几名做当地山民打扮的人接应,牵着几匹健壮的骡马。
“公子,夫人,从此处开始,需弃舟骑马,进入云岭地界了。”岩刚操着略带口音的官话禀报。他皮肤黝黑,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是慕容昭早年安插在南疆一带的得力干将。
姜雨棠看着眼前巍峨耸立、云雾缭绕的连绵群山,深吸了一口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混合着泥土草木清甜与淡淡潮湿气息的空气,心中既紧张又期待。真正的南疆,就在眼前了。
众人换上便于山行的粗布衣衫,慕容昭与姜雨棠也入乡随俗,衣着更为简朴。慕容昭甚至在自己和姜雨棠的脸上、手上稍微做了些修饰,掩去了过于出众的肤色与气质。
马匹和骡子驮着必要的物资,一行人沿着蜿蜒陡峭的山路,沉默而迅速地向上攀登。山路难行,林木愈发茂密,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耳边是各种从未听过的虫鸣鸟叫,空气湿热,没走多久,姜雨棠的额角便沁出了细汗。
“还好吗?”慕容昭始终走在她身侧,适时递过水囊,目光关切。
“没事。”姜雨棠抹了把汗,眼睛却亮晶晶的,指着路边一丛形状奇特的紫色小花,“容昭你看!那花好奇特,苏合嬷嬷的图册里好像有,说是能驱蚊虫!”她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慕容昭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中的凝重也驱散了几分。或许,有她在身边,这趟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旅程,真的会变得不同。
岩刚在前面开路,时不时用手中的柴刀砍断拦路的藤蔓。他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总能找到最安全的路径。
然而,南疆密林的危险,远超想象。
行至一处雾气弥漫的山谷时,走在前方的一名影卫突然闷哼一声,踉跄倒地,小腿迅速肿胀发黑!
“小心!是毒蛇!”岩刚低喝,迅速上前,动作麻利地用匕首划开伤口,挤出毒血,并敷上随身携带的解毒草药。
众人立刻警戒。浓雾阻碍了视线,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那名受伤影卫粗重的喘息声。
姜雨棠心中一紧,下意识地靠近慕容昭。慕容昭将她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浓雾笼罩的丛林,手已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的雾气中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