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区的喧嚣如同永不落幕的潮水,在身后渐渐模糊。
厉惊寒离开那家不起眼的情报店铺,没有立刻前往木片上标注的地址,也没有返回任何可能被监视的落脚点。她在错综复杂、光线昏暗的巷道间穿行了近一个时辰,数次改变路线,甚至短暂混入热闹的夜市人流,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确认身后并无“尾巴”。
最终,她选定了流萤区边缘,一处由废弃的公共盥洗设施改造而成的、按小时计费的胶囊舱旅馆。这种地方流动性极大,管理混乱,身份查验近乎于无,是临时藏身的理想选择。
用几块零碎灵石换来一个狭小但还算干净(相对而言)的胶囊舱使用权后,厉惊寒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之机。
舱门闭合,将外界的嘈杂与窥探隔绝。她盘膝坐在仅容一人躺卧的狭窄空间内,没有立刻调息,而是再次取出那枚得自血刃修士的黑色令牌,以及情报店老头给的黑褐色木片。
令牌冰凉,背面的符文在胶囊舱内黯淡的应急灯光下,沉默而神秘。木片上暗红色的字迹透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不像是普通颜料。
明日,夜影时分。地址位于南区与中央缓冲地带交界处,一片以老旧仓储和非法改装车间闻名的灰色区域。那里龙蛇混杂,管制薄弱,确实是进行秘密会面或交易的理想场所。
情报店老头没有透露更多信息,但“血刃令牌”显然是一张有效的“门票”。问题是,这扇“门”后,等待她的是什么?是另一个情报网络的中介?是血刃组织设下的陷阱?还是……对锈蚀坟场和禁阁长老之事同样感兴趣的第三方势力?
厉惊寒指尖轻轻摩挲着木片边缘。她需要更多的准备。灵力恢复是其一,更关键的是,必须对明日可能面对的局面,有更清晰的预判。
她闭目凝神,开始梳理自身状态。
伤势方面,肩头毒素已祛除大半,余毒被暂时封住,不再影响行动,但经脉仍有隐痛,灵力运转滞涩。内伤恢复约四成,勉强维持在金丹中期的战力水准,且无法持久激战。
底牌方面,“死之钥”烙印权柄是最大的依仗,但消耗心神与灵力巨大,且可能暴露根本秘密,非生死关头不宜轻用。幽冥空间尚可开启,但消耗同样不小,且其中可用之物(如幽冥土)已消耗大半。普通长剑一柄,丹药、符箓等补给近乎枯竭。
处境方面,她已明确被“血刃”组织盯上,可能也已进入灰衣长老(或其背后势力)的视野。锈蚀坟场深处的秘密如同悬顶之剑。掌心烙印与南区的共鸣源头,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明日的会面,必须谨慎再谨慎。可以尝试获取情报,但绝不能暴露自身虚弱状态和关键秘密。
心中计定,她开始缓缓运转功法,吸纳胶囊舱内稀薄到近乎于无的灵气,同时以心神温养经脉,祛除余毒。效率低下,但聊胜于无。
碎星港没有真正的昼夜,只有护罩光芒模拟的明暗周期。当“天色”再次由极暗转向朦胧的灰白时,厉惊寒睁开了眼睛。一夜调息,灵力恢复不到半成,伤势略有改善,精神倒是养回不少。
她没有离开胶囊舱,而是静静等待。直到“白昼”的光线透过舱壁缝隙,变得稳定而昏黄,外面走廊开始传来其他租客走动、交谈的嘈杂声,她才推开舱门,混入离去的人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旅馆。
整个白天,她如同最普通的底层修士,在流萤区各处游荡。去最廉价的公共食肆吃了一餐味道古怪但能量尚可的合成食物;在二手市场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用最后一点零碎灵石,换了一套更不起眼、甚至有些污渍的工装外套,以及几样看起来毫无价值、但或许能在特定场合派上用场的小玩意儿(如强光粉尘、简易烟雾丸);甚至还在一个露天修理摊前驻足,看摊主如何用简陋工具修复一件破损的低阶法器。
她在观察,在倾听,在收集一切可能有用的零碎信息。关于南区那片灰色地带的传闻,关于近期碎星港不同寻常的动静,关于“血刃”或其它隐秘组织的蛛丝马迹。
收获有限。流言蜚语很多,但大多荒诞不经。唯有一条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有几个来自不同街区的消息灵通人士,都在私下谈论,最近几天,港区卫队(碎星港名义上的维持秩序力量,但实际控制力有限)在南区边缘地带的巡逻频率,似乎有异常的增加,而且巡逻队的配置也比往常精良,像是在防备或搜索什么。
这与她手中的地址区域,有所重叠。
是巧合?还是说,港区卫队也察觉到了那片区域的异常,或者……被某种力量驱使,在配合着什么?
厉惊寒心中警惕更甚。
当天光再次暗淡,护罩模拟的“夜幕”降临,碎星港各处的灯光渐次亮起,流萤区迎来又一轮喧嚣高潮时,厉惊寒开始行动。
她没有直接前往木片上的地址,而是早早来到那片灰色区域的外围,如同一只耐心的夜枭,潜伏在阴影中,观察。
这片区域正如传闻中一样,充斥着高大的、锈迹斑斑的老式仓库,以及许多用彩钢板和废旧金属胡乱搭建的棚屋、车间。道路狭窄崎岖,地面坑洼积水,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加工、劣质燃料燃烧和垃圾腐败的混合气味。来往的行人车辆不多,且大多行色匆匆,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警惕。
木片上标注的地址,是一间位于小巷深处、挂着“废料回收七号站”牌子的仓库。仓库外观破旧,大门紧闭,周围寂静无声,与不远处其他几家尚有灯光和声响的修理厂、黑市店铺形成鲜明对比。
厉惊寒没有靠近。她远远地绕着这片区域,从不同角度观察了将近一个“碎星时”(约等于两小时)。期间,她看到三拨形迹可疑的人,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那条小巷。这些人打扮各异,但行动间都透着精干与警惕,显然不是普通居民或工人。
其中一拨两人,在进入巷口前,其中一人似乎不经意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虎口处,一抹暗红色在巷口昏暗的灯光下一闪而过。
血刃的人!他们也来了!
厉惊寒眼神微凝。果然,这所谓的“会面”,绝不仅仅是情报交易那么简单。血刃令牌是门票,但持票进入的,恐怕不止她一个“客人”。
时间一点点逼近夜影时分。
厉惊寒最后检查了一遍自身状态和携带的物品。换上了那套沾着油污的工装,脸上再次做了些伪装,将气息压制在筑基后期,显得平庸而疲惫。她将长剑用破布缠好背在身后,几样小玩意儿放在最顺手的口袋,血刃令牌则依旧藏在隔绝内袋中。
深吸一口气,她如同一个刚刚结束漫长劳作、疲惫归家的底层工人,低着头,步履略显蹒跚地,向着那条幽深的小巷走去。
巷子里光线极其暗淡,只有远处一点微光透过仓库高窗的破损玻璃斜射进来,勉强勾勒出两侧斑驳墙壁的轮廓。地面湿滑,堆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
“废料回收七号站”的仓库大门,是两扇厚重的、刷着剥落绿漆的金属移门,此刻紧闭着,严丝合缝。
厉惊寒走到门前,停下脚步。她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
约莫过了十几息,左侧门扇上,一块巴掌大小、看似锈蚀的金属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透过一个狭小的观察孔,打量着厉惊寒。
厉惊寒缓缓抬起右手,没有完全伸出袖子,只是让掌心朝上,一缕极其微弱、但带着特定“死寂”韵味的灰气,在指尖萦绕了一瞬,随即消散。
这是她与情报店老头“约定”的暗号——展示“门票”资格的特殊方式,模仿了激发血刃令牌时可能产生的、某种与死寂能量相关的波动特征,但又做了细微改变,不至于被立刻认出是令牌本身。
观察孔后的眼睛盯着她的手掌看了几秒,又扫过她的脸和身形。然后,金属板无声合拢。
“咔哒……嘎吱……”
沉重的金属移门,向内缓缓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昏黄摇曳的光,以及更加沉闷的空气。
厉惊寒没有犹豫,侧身闪入门内。
身后,移门再次无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门内是一个空旷高挑的仓库空间。中央清理出了一片区域,摆着几张陈旧的高背椅和一张简陋的金属方桌。桌上只有一盏老式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瓦斯灯,灯光摇曳,将周围堆积如山的废旧金属和机械零件的巨大阴影投射在墙壁上,晃动着,如同蛰伏的怪兽。
此刻,仓库里已经坐着五个人。
加上刚刚进来的厉惊寒,一共六人。
灯光主要照亮方桌周围,每个人的面孔都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模糊不清,但厉惊寒瞬间就分辨出了那两名虎口带有暗红烙印的血刃成员——他们坐在靠近里侧的位置,身体微微紧绷,目光锐利地扫过新进来的厉惊寒,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另外三人,一人身形矮壮,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脸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呼吸面罩,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一人瘦高,披着带兜帽的黑色斗篷,整个人几乎融入阴影,气息阴冷;最后一人则是个女子,穿着利落的贴身皮甲,短发,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正漫不经心地用匕首修剪着自己的指甲,但眼神偶尔瞟过其他人时,却带着猎食者般的锐利。
加上厉惊寒这个“疲惫工人”,六个人,分坐方桌四周,气氛沉默而微妙,彼此之间都保持着明显的距离和戒备。
没有人说话。只有瓦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嘶嘶声,以及远处阴影里,不知是老鼠还是什么小东西爬过的悉索声。
厉惊寒在最外侧一张空椅上坐下,将缠着破布的长剑靠在腿边,低下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一副拘谨又疲惫的模样,目光却借着低头的掩护,飞快地将仓库内部结构、其他人的细微动作神态,尽收眼底。
她在等。等那个发出“邀请”的“主人”出现。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又过去了一盏茶功夫。
突然,仓库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
“哒、哒、哒……”
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地在空旷的仓库中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声音来源。
阴影蠕动,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