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撕裂。无序的混沌。
意识如同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与精纯的寂灭之力冲刷下,艰难地维系着不灭。每一次呼吸(如果还能称之为呼吸)都仿佛吸入亿万根冰针,刺穿肺腑,冻结神魂。身体早已失去感知,仿佛被彻底分解,又仿佛被无数股相反的力量同时拉扯,随时可能化为最基本的粒子,消散于这绝对的虚无之中。
唯有那一点被厉惊寒以无上意志固守的灵台清明,如同暴风雨夜中最后一座灯塔的光芒,虽微弱,却始终未曾熄灭。这光芒的核心,是掌心的“死之钥”烙印,是丹田中沉寂却顽强的“寂灭之棺”虚影,是生之匙命核那永不放弃的生机火种。
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混乱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是漫长还是短暂,那狂暴的撕扯感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规律”。不再是纯粹的混沌与毁灭,而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河道”所约束、引导。虚空乱流逐渐变得“有序”,虽然依旧狂暴,却开始沿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奔涌。
是“虚无脉流”的主干道!她被卷入了脉流的中心!
这个认知让厉惊寒精神一振。她不再试图对抗这股力量,反而开始尝试调整自身状态,让自己的寂灭道韵与脉流中奔涌的法则产生更深的共鸣。如同溺水者放弃挣扎,顺着水势漂流。
果然,当她的气息与脉流逐渐同步,那种被强行撕裂的痛苦开始减轻。身体(或者说意识体)仿佛化作了这寂灭洪流的一部分,随着它奔腾向前。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外界那足以轻易毁灭化神修士的恐怖能量,但至少不再是无差别的攻击。
她甚至开始能分出一丝心神,去“感知”脉流之外。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景象——无尽的黑暗虚空背景下,流淌着一条由灰暗、银白与混沌色交织构成的、宽阔而磅礴的“河流”。河流无声,却蕴含着令星辰战栗的伟力。它仿佛穿梭在现实与虚无的夹缝中,偶尔“河面”会泛起涟漪,映照出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景象:破碎的星辰、燃烧的界域、古老的战场遗迹、甚至是一些难以理解的、扭曲的法则结构……
这便是“虚无脉流”的真面目吗?一条连接着不同时空、不同维度、甚至不同“存在状态”的寂灭之河?
就在她沉浸于这前所未有的感知时,前方脉流的“河道”陡然收窄、下坠!仿佛从平缓的高原突然进入了陡峭的峡谷!
流速骤然加快!能量变得极度狂暴而集中!一股强大的、仿佛要坠入无底深渊的失重感与拉扯感传来!
脉流在“倾泻”!在冲破某个界限!
“就是现在!”厉惊寒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若脉流有“出口”,必然是在这种能量剧烈变化、空间壁垒最薄弱的节点!
她不再犹豫,将残存的全部力量,连同刚刚与脉流建立的微妙共鸣,尽数灌注于“死之钥”烙印与“寂灭之棺”虚影!她要的不是顺流而下,而是借着这“倾泻”的势头,主动“跃”出去!
“以寂灭为舟,以归墟为引——破界!”
意志化作最锋利的尖刀,裹挟着寂灭权柄,狠狠刺向前方那因能量剧烈变化而显现出的、一片格外扭曲脆弱的“空间薄膜”!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在灵魂层面响起!
眼前的景象骤然破碎!那无穷无尽的灰暗脉流、光怪陆离的碎片景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却依旧令人窒息的——虚空!
她成功了!从“虚无脉流”中挣脱了出来!
但危机并未结束。她此刻身处一片陌生的虚空区域,周围是稀疏的、缓慢旋转的陨石带,远方有点点星光,但与记忆中的天璇大界域星图截然不同。更糟糕的是,强行破界而出带来的剧烈消耗与反噬,让她刚刚稳定一丝的伤势再次恶化,口中鲜血狂喷,气息暴跌,眼前阵阵发黑,连维持悬浮都变得极其艰难。
更要命的是,她脱离脉流的动静似乎不小,这片原本死寂的虚空中,几道隐晦而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从不同方向锁定了她!
“嗖!”“嗖!”
两道乌光,一左一右,毫无征兆地自两块较大的陨石后激射而出,直取她头颅与丹田!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袭杀!
厉惊寒心中警兆狂鸣,重伤之下,她甚至来不及辨认袭击者的身份,只能凭借战斗本能,将身体极限地向后仰倒,同时勉强抬起左手,以手臂格挡向袭向头颅的那道乌光!
“噗!”“砰!”
左臂传来钻心剧痛,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炸开,乌光蕴含的阴寒腐蚀之力疯狂侵入!而袭向丹田的那道乌光,则被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擦着腰侧划过,带起一溜血花和衣衫碎片。
袭击者显然没料到她在如此状态下还能做出反应,一击不中,立刻显出身形。是两名身着暗紫色劲装、脸上覆盖着诡异花纹面具的修士,气息阴冷晦涩,皆是元婴后期修为。他们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手中各持一柄淬毒的短刃,再次猱身扑上,刀光如网,笼罩厉惊寒周身要害!
虚空劫修!而且是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经验老道的劫修团伙!
厉惊寒眼中寒芒爆闪。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平时,这等货色她弹指可灭。但此刻,她伤重濒危,法力近乎枯竭,连行动都困难。
不能硬拼!必须速战速决,或者……逃!
电光石火间,她做出了决断。面对罩下的刀网,她不闪不避,反而将仅存的力量全部凝聚于右手食指指尖!一点混沌灰芒,压缩到极致,带着“死之钥”烙印那至高无上的“终结”气息,对着左侧那名劫修的心口,轻轻一点!
这一指,无声无息,速度也不快,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理,锁定了那名劫修的气机。
那劫修见厉惊寒不躲,眼中刚露出狞笑,但触及那点灰芒的瞬间,灵魂深处骤然升起无边的恐惧!仿佛被死神的手指轻轻触碰!他想要闪避,却发现身体如同被冻结,思维都变得迟缓!
“噗嗤。”
轻微的声响。灰芒没入劫修心口。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神采迅速黯淡、涣散,周身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顷刻间消散一空,身体软软地瘫倒,向着下方虚空坠去。没有外伤,没有惨叫,仿佛生命被直接从根源上“抹除”。
另一名劫修见状,亡魂大冒!他哪里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杀人手段?同伴好歹也是元婴后期,竟被这看似重伤垂死的女子一指毙命?他想也不想,转身就欲遁逃。
然而,厉惊寒在点出那一指后,已是强弩之末,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强提一口气,看准那劫修转身的破绽,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那柄得自幽冥、此刻也黯淡无光的长剑,当作标枪,狠狠掷出!
长剑灌注了她残存的破军星力与一丝生死道韵,化作一道黯淡却迅疾的流光,精准地穿透了那劫修的后心!
劫修身形一僵,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染血剑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旋即气息断绝。
短短两个呼吸,两名元婴后期的劫修毙命。但厉惊寒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如同断翅的鸟儿,向着下方一片相对密集的陨石带无力坠落。
意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模糊地看到,远处似乎有更多的、不怀好意的气息正在快速靠近……还有,更远方,那星空背景中,似乎有一颗星辰的轮廓,给她一种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共鸣感……
那是……摇光星?
在星枢的星图中,摇光星对应着摇光殿的势力范围边缘……
难道……自己竟被抛到了摇光殿势力范围的边缘虚空?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无边的黑暗便彻底将她吞没。
……
冰冷,颠簸。
厉惊寒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隐约感觉到身体似乎在移动,耳边有模糊的、压抑的交谈声。
“……伤得太重了……神魂都……”
“……星舟残骸里发现的……就她一个活口……”
“……看衣着不像寻常散修……那俩劫修死得蹊跷……”
“……要不要上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带回据点再说……能不能活看造化……”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能感觉到,说话者并无太大恶意,似乎只是普通的虚空行商或探险者。
她试图睁开眼睛,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安置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地方(似乎是某种载具的舱室),有粗糙但干净的布料盖在身上,一股淡淡的、劣质的疗伤药膏气味传来。
得救了?被路过者所救?
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一直强撑的意志再也无法维持,彻底陷入了最深沉的昏迷与修复之中。
这一次,没有噩梦,没有挣扎,只有纯粹的、修复自身的沉睡。
时间在疗伤与昏睡中悄然流逝。
当她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火烧般的干渴,以及全身无处不在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但比之前那种濒死的撕裂感,已经好了太多。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狭小而简陋的舱室,墙壁是粗糙的金属板,铆接痕迹明显。身下是一张硬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薄垫。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以及一种廉价熏香混合的气味。透过墙壁上一个圆形的小舷窗,可以看到外面流动的、被阵法过滤过的、略显扭曲的星空景象。
自己在一艘航行于虚空的小型星舟上。救她的人,似乎不是什么强大势力,更像是底层的虚空讨生活者。
她尝试调动神念,依旧滞涩疼痛,但已能勉强内视。体内情况依旧糟糕,但最危险的恶化趋势被遏制住了。经脉断裂处有微弱的药力在缓慢粘合,生之匙命核的光芒依旧黯淡,却稳定了许多。“寂灭之棺”虚影与“死之钥”烙印在沉寂中,缓缓吸收着虚空中的游离能量(虽稀薄),滋养己身。那几股异种能量的破坏也被暂时压制。
命,暂时保住了。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黑血。
舱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面容普通,皮肤因常年暴露在虚空辐射下而显得有些粗糙暗沉,眼神里带着底层修士特有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打着补丁的灰色工装,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草药的苦涩味道。
看到厉惊寒醒来,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但警惕并未完全消失。
“你醒了?”他将陶碗放在床边一个简陋的小桌上,“别乱动,你伤得很重。先把药喝了。”
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平淡,谈不上多热情,却也并无恶意。
“是……你救了我?”厉惊寒声音嘶哑干涩,几乎难以辨认。
“我和老陆在‘碎星带’边缘捡破烂,看到星舟残骸和两具尸体,还有你。”男子言简意赅,“顺手捞上来了。算你命大。”
碎星带?摇光殿势力边缘的一处着名险地与资源采集区?看来自己落点判断没错。
“多谢。”厉惊寒低声道,尝试去端那碗药。
男子看着她颤抖的手,皱了皱眉,还是伸手扶住碗,帮她凑到嘴边。
药很苦,带着一股粗粝的杂质感,但入腹后,确实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虽然效果远不如“星辉琼浆”,但对目前的她而言,已是雪中送炭。
“我叫吴老三,这艘‘破烂号’的轮机长兼半个医生。”男子看她喝完药,收回碗,自我介绍了一句,“老陆是船长,在外面操舟。你叫什么?怎么搞成这样的?那俩劫修……”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对厉惊寒的身份和遭遇充满疑问。一个身受如此重伤、却能诡异反杀两名元婴劫修的女子,绝不简单。
厉惊寒沉默了片刻。她此刻状态,经不起任何盘查或额外的麻烦。
“我叫……寒影。”她用了早年在外历练时偶尔用过的化名,“遭了仇家暗算,星舟被毁,流落至此。那两人想趁火打劫,被我以秘法反噬,同归于尽。”她半真半假地解释,语气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漠。
吴老三盯着她看了几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底层修士的生存智慧告诉他们,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你安心养伤。我们这趟出来是捡些废弃的星舟零件和陨铁,大概还有半个月返航‘碎星港’。到了那里,你自行离开。”吴老三交代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舱室,关上了门。
厉惊寒重新躺下,望着低矮的金属天花板,眼神幽深。
碎星港……摇光殿势力边缘最大的散修与底层势力聚集地,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半个月……足够她将伤势恢复到拥有基本自保之力。
这里,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暂时的蛰伏与打探消息之地。
星枢的乱局,灰衣长老的背叛,百鬼楼的追杀,寂之传承的重责……一切,都等她先活下来,再作计较。
归途虽险,命不该绝。这艘名为“破烂号”的星舟,载着她,正驶向一个名为“碎星港”的、充满未知与可能的宿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