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既定,接下来的两日,云深禅寺这方小小的禅院,变成了一个紧张的“作战指挥部”。
萧玦负责外围接应和与妈祖庙庙祝的联络,确保路线畅通,撤退方案万无一失。苏十三反复推演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及应对措施,将每一处细节都刻入脑中。林泉则闭门不出,精心调配药物。他需要一种能溶于水或油、无色无味、起效快、代谢也快,且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精神放松、思维迟缓、降低戒心,却又不会完全失去意识的药物。这其中的分寸,拿捏需极其精准。
而苏晏晏,则沉浸在对那顿“关键素斋”的构思中。她向知客僧详细打听了本地妈祖信众斋戒的习俗和常见的素斋菜品,又结合蒋魁可能的喜好(萧玦提供的信息显示,蒋魁口味偏重,喜好咸香)以及林泉对药物载体(最好能溶于油脂或浓汤)的建议,反复推敲着菜单。
最终,她拟定了一份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的素宴菜单:
1. 十八罗汉斋(汤品): 这是一道用料丰富的传统素斋汤,用香菇、草菇、口蘑、竹荪、木耳、黄花菜、腐竹、豆皮、红枣、莲子、白果、胡萝卜、冬笋、发菜、豆腐泡、粉丝、青菜等十几种食材烩制而成。汤底用豆芽、香菇根、笋壳等熬制,味道醇厚。苏晏晏计划将林泉的药物,溶于少量芝麻油中,在汤品出锅前淋入,借助众多食材的复合味道和油脂的香气完美掩盖。
2. 素东坡肉(主菜): 这是一道形神兼备的仿荤菜。用冬瓜或大萝卜切成方寸块,在表面剞上十字花刀,模仿猪皮,先炸后煨,用酱油、糖、香菇水等调味,成品色泽红亮,形态逼真,口感软糯,滋味浓郁。这道菜味道厚重,能很好地承载药物的细微异味(尽管林泉保证无色无味,但苏晏晏力求万无一失),而且蒋魁口味偏重,这道菜很可能合他心意。
3. 翡翠金针菇(小炒): 金针菇与青椒丝、豆干丝同炒,清爽解腻,平衡宴席口感。
4. 香油素鸡(冷盘): 现成的素鸡切片,淋上酱油、香油,撒上炒香的白芝麻。简单可口,作为开胃小菜。
5. 杨枝甘露(甜品): 用芒果、西柚、西米、椰浆制作(这些食材在厦门不难获取),酸甜冰爽,作为收尾,能有效冲刷之前菜肴在口中的味道,进一步消除痕迹。
菜单确定后,苏晏晏便在禅院的小厨房里,利用有限的食材进行模拟操练,尤其是素东坡肉的火候和调味,反复试验,力求完美。
第三日,天色微明,细雨依旧。一切准备就绪。
苏晏晏换上了一身寻常渔家女子的粗布衣裳,头发用蓝布包起,脸上略作修饰,显得朴素而不起眼。林泉将配制好的药液小心地装入一个极小的、密封的瓷瓶,交到她手中,反复叮嘱用法和剂量。苏十三将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和一小包石灰粉(用于迷眼脱身)藏在她身上不易察觉的位置。
萧玦再次确认了接应点和信号。他看着苏晏晏,目光凝重:“苏姑娘,一切小心。事若不可为,以自身安全为重。”
苏晏晏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将那个小瓷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跟着萧玦安排的一名伪装成樵夫的向导,悄然离开了云深禅寺,沿着湿滑的山路,向着海边那处僻静的小妈祖庙行去。
小妈祖庙坐落在临海的一处山崖下,规模很小,只有一间正殿和两侧的厢房,平日里香火稀疏,此时在雨雾中更显寂寥。向导将她引至庙后的小门,与早已等候在此的庙祝对接后,便迅速离去。
庙祝是个干瘦沉默的老者,看到苏晏晏,只是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低声道:“跟我来,少说话,多看。”
他带着苏晏晏从后门直接进入了庙宇的香积厨(厨房)。厨房也很简陋,但灶台、厨具一应俱全,食材已经按照苏晏晏之前提出的要求准备了一些。
“蒋爷辰时末(上午九点)会到,上香约莫两刻钟,随后用斋。你有一个时辰准备。”庙祝说完,便佝偻着身子离开了厨房,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厨房里只剩下苏晏晏一人。她定了定神,开始忙碌起来。清洗食材,处理干货,熬制素高汤……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食物制作上,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帮厨。
她按照计划,先准备十八罗汉斋,将各种食材依次处理好,放入锅中与素高汤同煮。接着是重头戏素东坡肉,她将冬瓜切块、刻花,过油,然后放入调好的酱汁中慢火煨炖,让汤汁慢慢渗透进去,使其色泽红亮,滋味饱满。
时间一点点过去,厨房里弥漫着各种食材混合的香气。苏晏晏的心也随着时间的临近而越跳越快。
辰时末,庙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蒋魁来了!
苏晏晏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打翻盐罐。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侧耳倾听。前殿隐约传来蒋魁上香的动静。
就是现在!她迅速取出那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无色无味的药液,按照林泉叮嘱的剂量,小心翼翼地滴入即将出锅的十八罗汉斋中,并用勺子迅速搅匀。接着,她又将剩余的一点,混入素东坡肉的浓郁汤汁里。
刚做完这一切,庙祝便走了进来,低声道:“蒋爷快好了,准备上菜。”
苏晏晏连忙将菜肴装盘。十八罗汉斋盛入汤钵,素东坡肉码放整齐,翡翠金针菇、香油素鸡、杨枝甘露也一一备好。
庙祝端着菜肴,走向旁边一间专门为蒋魁准备的静室。苏晏晏则留在厨房,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能听到静室方向隐约传来的、蒋魁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似乎在和庙祝说着什么。
等待的时间,漫长如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静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紧接着是蒋魁一声含混的怒骂,似乎还夹杂着庙祝惊慌的劝解声。
成功了?!药物起效了?苏晏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厨房门被猛地推开,庙祝踉跄着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压低声音急促道:“快!蒋爷……蒋爷似乎有些不适,发怒摔了东西!他贴身带着的一个……一个锦囊掉出来了,没来得及捡!人好像有点迷糊,被护卫扶着去后厢房休息了!那锦囊就在静室桌下!”
锦囊!苏晏晏脑中灵光一闪!那可能就是他们需要的证据!
机会稍纵即逝!趁着蒋魁意识不清,护卫注意力在他身上,静室暂时无人的空档!
她来不及多想,对庙祝道:“我去收拾碎瓷片!” 说完,她端起一个空托盘,快步走向静室。
静室内一片狼藉,地上是摔碎的汤碗和溅开的斋菜。空气中还残留着斋菜和药物的混合气息。苏晏晏一眼就瞥见,在桌子底下,果然躺着一个深蓝色的、绣着复杂纹路的锦囊!
她强压住狂跳的心,假装蹲下身子收拾碎片,目光却紧紧锁定那个锦囊。她用碎瓷片作为掩护,手指颤抖着,迅速将那个锦囊捞起,塞入自己怀中!
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不止有纸张,还有硬物。
得手了!
她不敢停留,快速将几片大的碎瓷捡到托盘上,低着头,退出了静室,回到厨房。
“怎么样?”庙祝紧张地问。
苏晏晏按捺住激动,点了点头,低声道:“拿到了。我立刻离开。”
她不敢走正门,按照预定计划,从香积厨的后门悄然溜出,沿着庙祝事先告知的一条隐蔽小径,向着与萧玦约定的接应点狂奔。
雨丝打湿了她的衣衫,怀中的锦囊如同烙铁般滚烫。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向前跑,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风雨声。
直到看见前方林中萧玦和苏十三熟悉的身影,她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苏十三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萧玦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苏晏晏从怀中掏出那个深蓝色锦囊,声音因激动和奔跑而颤抖:“拿……拿到了……”
萧玦接过锦囊,迅速打开。里面除了几张银票,果然有一封密信和一枚小巧的、刻着蛇纹的铁令!密信上的字迹与之前“暗影之蛇”的令牌纹路吻合,内容正是商议对付“五味轩”及后续合作事宜!
铁证如山!
“太好了!”萧玦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苏姑娘,你立了大功!”
苏十三看着苏晏晏苍白而兴奋的脸,扶着她手臂的手,微微用力,无声地传递着他的肯定。
苏晏晏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雨雾中的小妈祖庙,斋菜的香气似乎还在鼻尖萦绕。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素宴,终于以他们的险胜告终。食物,不仅是果腹之物,温情之媒,在这纷争的漩涡里,它亦可为刃,藏锋于味,于无声处,定鼎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