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里的红砂开始往下掉,速度越来越快。
我跪在祭坛中央,左手撑着地面,右手还握着相机。镜头对准那座倒置的玻璃沙漏,它浮在空中,没有底座,也没有支撑。红砂一粒粒落下,每落一粒,玻璃舱的方向就传来一次震动。
陈砚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我把相机翻过来,屏幕亮起。画面里,沙漏旁边多出一行字:“当双生玫瑰相触,容器将彻底融合。”
林昭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没动。她呼吸很轻,但我知道她在看着我。
“你看到了吗?”我问她,声音有点哑。
她点头,“看到了。”
我没有回头。手指划过屏幕,连拍三张。每一帧都显示同样的文字,没有变化。
这东西不是计时器。它是进度条。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点发麻。风衣下摆蹭到地上的纹路,沾了灰和干涸的血迹。我走到林昭面前,伸手去解她腰间的警徽。
她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借一下。”我说。
她没拦我,也没说话。我把警徽摘下来,捏在手里。金属边缘有些粗糙,边角磨得发亮。这是她每天佩戴的东西,上面有编号,有磨损的痕迹。
我低头看着它。
然后猛地抬手,用警徽的尖角扎进自己左腕。
疼。血立刻涌出来,顺着小臂流下去。我没有松手,反而把伤口压得更深一点。血滴落在祭坛上,沿着那些刻痕蔓延,像一条细线往中心爬。
林晚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你在做什么?住手!”
她的影像出现在石柱前,还是那身酒红丝绒裙,发间珍珠闪了一下。但她脸上的笑没了,嘴角绷紧,眼神变了。
我没理她。
血越流越多,滴到玫瑰纹路的中心位置,开始凝成字。
一个字,接着一个字。
“我——才——是——母——体。”
最后一个字成型的瞬间,整个空间抖了一下。
林晚的影像晃了两下,像是信号不良的画面,边缘出现裂纹。她张嘴想说什么,发出的却是尖锐的杂音,像老式录音机卡带时的刺啦声。
我抬起脸,看着她。
“你说我是容器。”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地下三层传得很远,“你说我吞了六个‘我’的记忆,活了二十年,只是为了等你回来。”
我举起手腕,让血继续往下淌。“可这二十年,是你不在的时候。是你死了以后,我一个人醒来的每一天。是我记得每一个梦里都在吃药,醒来却发现嘴里全是铁锈味。”
林晚的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你选了我。”我说,“因为你觉得我能撑住。结果呢?我比你更久地活着,更久地清醒。你以为我在等你回家?”
我笑了下。
“妈妈,这次换我来当源头。”
话音刚落,玻璃舱那边传来一声闷响。
我转头看过去。
陈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原本透明的轮廓突然清晰了一瞬,脖子上的输液管爆开,淡紫色液体喷在舱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完全睁开,只是眼皮掀开一条缝。我看不清他的瞳孔,但能感觉到他在看我。
林昭在我身后低声叫了一声:“他……他还活着?”
我没有回答。我只知道,刚才那一刹那,他看了我一眼。
而且,他动了动手指。
沙漏还在流。
红砂已经快到底了。
我踉跄着往前走一步,膝盖撞在石柱上。血从手腕一直流到肘部,衣服湿透了。我靠着石柱站稳,把相机举起来,对准沙漏。
屏幕再次刷新。
这次的文字变了:“融合中断。系统紊乱。”
我喘了口气。
有效。
林晚的影像开始扭曲,像风吹过的烛火。她站在原地,嘴巴张得很大,却没有声音出来。过了几秒,她终于挤出一句话:“不可能……你只是第七号……你没有资格……”
“资格?”我打断她,“谁定的?你吗?那个七岁就死掉的女人?”
我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血和汗。“我活到了三十二岁。我拍过三千六百张照片,记下了每一次异常。我记得每一次头痛,每一次梦游,每一次醒来发现自己站在镜子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去的。”
我盯着她逐渐模糊的脸,“你说我是你的作品?那你告诉我,作品会不会恨你?会不会半夜醒来,只想把自己撕开看看里面到底是谁?”
林晚的影像剧烈晃动。
紧接着,整座祭坛开始震动。
地面的纹路由暗红转为深黑,像是烧焦的电路板。空气中响起低频嗡鸣,频率越来越高,逼得人耳膜发痛。
林昭扶住我的肩膀,“姐,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不动。
“不行。”我说,“现在走,前面的一切都没意义。陈砚会彻底消失,而她还会回来。”
“那怎么办?”
我看向玻璃舱。
陈砚又动了一下。这次是右手,指尖微微蜷缩,像在抓什么东西。
他还有一口气。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程序就没有完全关闭。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血还在流,但速度慢了。我把警徽重新塞回林昭手里,然后从风衣内袋掏出胶卷盒。
最后一卷。
我蹲下身,把胶卷拆开,取出里面的银色底片。它很薄,边缘锋利。我把它贴在掌心,用力一划。
新的伤口裂开。
我用流血的手指,把底片按在石柱底部的玫瑰凹槽上。
那里本来该插钥匙。
但现在,我要用自己的血来启动。
林昭抓住我的手臂,“你会死的!”
“不会。”我说,“我只是不想再逃了。”
底片嵌入凹槽的瞬间,祭坛发出一声巨响。
像是某种机械解锁的声音。
玻璃舱的盖子缓缓打开。
陈砚的身体从里面滑出来,摔在地上。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后背的衣服全湿了,分不清是汗还是液体残留。
我拖着身子往那边爬。
每挪一步,力气就少一分。视野开始发暗,耳边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到了他身边。
我伸手探他脖子。
还有脉搏。很弱,但确实存在。
我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
林晚的影像已经完全失真,只剩下一团模糊的红影,在空中颤抖了几下,最终熄灭。
祭坛的光也暗了下来。
只有玻璃舱内的指示灯还在闪,绿色,一下,一下,像心跳。
林昭走过来,蹲在我旁边。她看了看陈砚,又看看我。
“接下来呢?”她问。
我靠在舱体上,闭了会儿眼。
“等他醒来。”我说。
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像是水管松动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敲墙。
林昭抬头看向通风管。
我也睁开了眼。
就在那一刻,陈砚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抓住了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