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突然黑了一下。
不是闭上,是视野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一瞬之后,颜色变了。整个空间泛起酒红色,像是隔着一层湿漉漉的玻璃看世界。
我听见自己开口。
声音很轻,带着笑:“砚砚,妈妈给你织了毛衣。”
那不是我说的。
我的嘴在动,可我没有想这些话。我站在身体里面,像被关进了一间没有门的房间。我能感觉到嘴唇开合,能感觉到声带震动,但我控制不了。
陈砚站在操作台旁边,手电光僵在半空。他的脸一下子白了,手指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知道这不是我。
我也知道。
我想喊他别信,想让他后退,可我的身体不听。我的头缓缓转过去,继续对着他笑,语气熟稔得让人发冷:“毛衣藏在第七个抽屉里,你小时候最爱穿蓝色那件。”
这句话说完,我的右手抬起,做出要抚摸他脸颊的动作。
就在指尖快要碰到他时,左耳猛地一烫。
银环烧了起来。
痛感从耳垂炸开,一路冲进脑子。我抓住这股疼,在意识深处用力拽了一下。身体抖了抖,眼中的红光出现裂纹。
我闭眼。
不是自然地合上,是用尽力气把眼皮压下去。黑暗降临的瞬间,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热的东西。我弯下腰,张嘴,吐了出来。
一团暗红色的黏液砸在地上,发出“嗤”的一声,腾起一点白烟。它落在水泥缝里,居然还在动,像一团活着的膜在缓慢收缩。
我跪下去,喘气。
手指抠住地面,指甲翻了,血混着灰擦进伤口。嘴里还有铁锈味,但我知道刚才吐出去的不只是胃里的东西。
那是她留下的。
我抹了把嘴角,手背上沾了血和残渣。抬头时,视线扫过玻璃舱。
胎儿的右眼亮了。
不是反光,是内部有光源亮起来。漆黑的眼眶里,一点红光稳定地闪着,频率和心跳一样。
我看进去。
画面变了。
不再是这个地下空间。我看到一间密室,四壁刷着白漆,角落摆着金属架,上面全是贴了标签的试管。正中央是一具透明玻璃舱,和这里的差不多,但更窄,像棺材。
陈砚在里面。
他赤着上身,四肢被皮带固定,胸口贴着几个圆形电极。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闭着,呼吸微弱。他的太阳穴两侧各连着一条线,通向一台机器。
门开了。
一个女人走进来。
酒红丝绒裙,发髻挽在脑后,珍珠发卡在灯光下反光。她手里拿着一片金属片,边缘光滑,背面连着导线。
林晚。
她走到玻璃舱边,低头看了陈砚一眼,动作很轻地抬起手,把金属片贴在他右边太阳穴上。
“再等等。”她说,“等她彻底醒来,你就能接替了。”
我猛地咬破舌尖。
剧痛让我抽搐,眼前的画面断了。我又回到了胎笼前,趴在地上,冷汗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陈砚蹲下来,声音压得很低:“你看到了什么?”
我没动。
过了几秒,我才撑着墙站起来。风衣后背全湿了,贴在皮肤上冰凉。我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相机,指节发白,像是要把机身捏碎。
“你在被她准备。”我说。
“什么意思?”
“你不是辅助者。”我看着他,喉咙干得发痛,“你是下一个容器。”
他没说话。
手电光慢慢移开我的脸,扫向操作台。最后停在“融合模式”那个按钮上。指纹识别区是空的,干净得不像用了二十年的设备。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也开始怀疑了。不是怀疑实验,是怀疑他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为什么姐姐死后他还愿意追查到底,为什么每次他靠近我,都会梦见小时候有人叫他“砚砚”。
那些记忆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真的。
我抬手摸了摸左耳。银环还在,但温度没降。它一直烫着,像一根插进骨头的针。
刚才那不是幻觉。
我是通过胎儿的眼睛看到的。那具由七百具尸骨拼成的胎儿,它的右眼是个通道。林晚用它在传递信息,也在预演未来。
而我已经成了她的媒介。
“别碰操作台。”我说,“任何按钮都别按。”
“她需要启动信号,不是指令。我们现在的每一步,都在帮她完成仪式。”
陈砚盯着我:“你怎么确定那是未来?”
“因为电极的位置。”我声音哑了,“她贴的是太阳穴右侧,三厘米偏后。那是大脑语言中枢。她不是要控制你,是要把你变成发声器。”
他说不出话了。
我扶着玻璃舱站稳,目光落在胎儿胸口那个凹陷处。那里空着,像是缺了什么核心部件。
也许本来就有。
也许那东西早就被人取走了,藏在别的地方,等着某个时间点重新装回去。
“她算好了所有事。”我低声说,“包括我什么时候会回来,包括你会不会跟着我进这扇门,包括我现在说出这些话——她都知道。”
陈砚终于动了。
他把手电夹在臂弯,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快速写下几个字,然后撕下来递给我。
纸上写着:“如果我是目标,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被替换?”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稳,但手在抖。
我扯了下嘴角:“我要是已经被换了,就不会告诉你这些。”
“那你还能分清自己是谁吗?”
这个问题落下来,空气好像重了几分。
我能分清吗?
我知道我是林镜心,我知道我拍过照片,住过很多房间,记得母亲葬礼那天的雨。可我也记得那首摇篮曲,记得有人抱着我说“乖孩子”,记得每一次照镜子时,倒影比我慢半拍。
我不是纯粹的我。
但我也没完全变成她。
“我还在这里。”我说,“哪怕只有一半。”
他收起纸条,没再问。
我转身走向操作台底部的暗格。刚才掉出耳环的那个位置,血迹又渗了些出来,颜色更深,几乎发黑。
我把手伸进去,摸到底。
金属片还在。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掌心。三枚银环串在一起,最下面那枚歪了。和我戴的一模一样。
这是钥匙。
也是标记。
谁拥有这对耳环,谁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在外面走,一个埋在机器里。等到时机成熟,两个部分合上,锁就开了。
我攥紧它。
冷,但不滑。
它认得我。
陈砚站在我身后,呼吸很轻。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我没回答。
我把金属片塞进风衣内袋,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抬起相机,对准胎儿的右眼。
镜头刚对好,那点红光忽然闪了两下。
像是回应。
我按下快门。
闪光亮起的瞬间,我眼角余光瞥见操作台上的“维持模式”按钮,自己动了一下。
很小的幅度,像是电流经过引起的震颤。
但它确实动了。
我放下相机,盯着那个按钮。
陈砚也看见了。
我们都没说话。
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知道我们必须撬开第七号玻璃舱。
但我也知道,一旦打开,里面的东西可能不是证据。
可能是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