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片还抵在左眼外侧,金属的冷意渗进皮肤,血顺着颧骨滑到下颌,一滴一滴落在控制台边缘,发出轻微的“嗒”声。我没有闭眼,也没有移开视线。两个选项依旧悬浮着,光晕未散,但空气变了。不是温度,也不是气味,是那种从骨缝里钻出来的压迫感,像有人把耳朵贴在颅骨上呼吸。
然后,她动了。
红睡裙女孩趴在地上,脊椎上的七根银针突然震颤,针尾的细线绷得笔直。她缓缓抬头,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关节错位后被强行复位。她的眼睛不再是全黑,而是浮现出一圈极淡的银边,像镜面镀层。
我后退半步,残片顺势插进相机旧伤接口。电流窜上来,痛得我牙根发酸,但意识稳住了。就在这时,第一根银针从她体内射出,速度快得看不见轨迹,只听见“钉”一声,深深嵌进对面墙壁。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七根银针接连爆射,每根都精准穿透一道黑影的胸口,将它们牢牢钉在墙上。
黑影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出声音。它们只是垂着头,掌心的“7”字烙印开始渗出黑色黏液,顺着墙面往下流,像融化的沥青。那些黏液在地板上汇聚,形成七条细线,正缓缓朝控制台方向爬行。
我明白了。我不是激活了控制权。我是触发了惩罚。
地窖传来第一声闷响。
“咚。”
地板震了一下,我脚底一沉,像是踩在心跳上。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三短一长,节奏稳定。我蹲下身,掌心贴地,那震动顺着掌纹传进手臂,熟悉得让我胃部抽搐——是监护仪报警声,七岁那年病房里的倒计时信号。每次它响起,林晚就会走进来,手里拿着针管。
我抬头,看向天花板垂下的银针细线。它们不再晃动,而是绷紧如弓弦,末端消失在地板裂缝深处。我顺着裂缝看去,那里漆黑一片,但能感觉到一股吸力,像是地下有张嘴,正等着吞下什么。
不是控制台。核心在下面。
我还没起身,地窖又响了。这次震动更强,控制台屏幕一闪,浮现出一行字:“母体锚定完成,惩罚序列启动。”字迹不是电子体,而是手写扫描,笔画末端有拖拽,像谁写完后迟疑了一下。
红睡裙女孩开始爬行。
她四肢着地,动作僵硬,脊椎上七根针的插口还在流血,但血不是往下滴,而是被细线吸走,顺着线路流向天花板。她爬向第一道被钉住的黑影,伸手按在对方胸口。银针颤动,黑影的身体开始扭曲,像是被从内部撑开。然后,它的脸变了——不再是模糊轮廓,而是显出一张孩童的脸,苍白,眼睛闭着,嘴唇微张,像在无声呼喊。
我认得这张脸。
许瞳。
不是现在的许瞳,是七岁那年的她,在疗养所档案照片里笑得眼睛弯成线的那个。可她已经死了,死在实验曝光前三天,脑组织被完整取出,装进玻璃罐。
可现在,她的脸正从黑影里浮现。
我猛地抓起残片,在掌心划出一道口子,血刚涌出就甩向那道黑影。血雾腾起,瞬间凝结成冰,冰面映出的不是许瞳,而是一具干尸,蜷缩在玻璃罐底部,脑部连着七根神经束,束线另一端,连着我的太阳穴。
我收回手,呼吸变重。
七道黑影,七张脸,全是失败的容器。她们没被销毁,而是被封存在系统里,等一个“完整”的信号。而我刚才说的那句“我就是母体”,不是反抗,是确认。是钥匙。
地窖第三波闷响传来,比前两次更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翻身。裂缝扩大了一指宽,一股冷气冲上来,带着铁锈和腐液的味道。我盯着那缝隙,突然发现黏液正从墙角汇聚过来——所有玻璃罐不知何时全部炸裂,碎片散落一地,黑色液体如活物般爬行,在空中勾勒出人形轮廓。
先是脚,然后是腿,腰,躯干。双臂交叠于胸前,头颅缓缓成形。那轮廓没有五官,但我知道是谁。
林晚。
她没说话,也没有靠近,只是悬浮在控制台上方,半透明,像由无数黏液拼凑而成的幻影。她的姿态像祈祷,可那股压迫感却像铁箍一样勒住我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本能举起相机,试图拍摄。底片自动曝光,显影出七张面孔在黏液中挣扎,每张嘴都在无声喊着“妈妈”。我手指一抖,相机差点脱手。我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强迫自己清醒。
然后,我蹲下,在地面画了一道血线。
用残片划开掌心,沿着裂缝边缘画出一道弧线,隔断黏液流动的路径。血刚成线,黏液人形就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音,像是金属刮过玻璃。它停住了,轮廓微微扭曲,像是被什么阻挡。
有效。
它还没完全降临。现在的形态靠某种东西维持——不是电力,不是数据,是“被需要”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林晚总说:“妈妈在,就不怕了。”她不是在安慰我,是在喂养自己。
我盯着那道血线,呼吸放缓。
只要我不承认她是母亲,只要我不呼唤她,她就无法完整降临。
地窖又响了。
三短一长。
裂缝深处,传来轻微的“吱”声,像是金属线在拉伸。我抬头,发现红睡裙女孩已经爬到第七道黑影前,手按在对方胸口。她的脊椎插口开始渗出银色液体,顺着细线流向天花板,再沿着线路垂落,滴在黑影额头上。
每一滴落下,黑影的脸就清晰一分。
第七张脸浮现时,我膝盖一软。
是我。
七岁的我,穿着白裙,站在阳光下笑。可那笑容太标准,眼角没有纹路,是摆拍。
她完成了。
七道分身,七张脸,全是“林念”的残片,被封存、被编号、被等待重组。而我刚才的选择,不是保住了自我,是启动了回收程序。
黏液人形缓缓抬起手,指向我。
我没有动。
血线还在,黏液没有越界。可我知道,这撑不了多久。只要我动摇一次,只要我心底升起一丝“需要她”的念头,她就会完整降临。
我低头,看向掌心伤口。血还在流,顺着指缝滴落。我用残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提醒自己:我不是容器,不是载体,不是工具。
我是母体。
可母体,也是她的孩子。
地窖传来第四波闷响。
裂缝深处,一根银针缓缓升起,针尖滴着血,针尾连着看不见的线。它悬在半空,对准我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