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门上的涟漪还在扩散,倒影里那个“我”已经转过身,手指直直指向最深处的一排冰柜。我没有再看它,闭上眼,把相机贴在额角,只用取景框里的画面判断现实。
镜头中的倒影动作慢了半拍——抬手、转身、指认,全都有延迟。而真实的我站在这里,一动未动。
“是复制信号。”我说,“不是同步。”
陈砚站在我斜后方,手里握着干扰器,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等下一步指令。
我睁开眼,绕开那扇扭曲的门,沿着墙根往最后一排走。冰柜背面接缝处积着薄灰,指尖划过时带出一道浅痕。蹲下身,我在底部摸到一个微凸的金属片,轻轻一按,发出轻微的磁吸分离声。
暗格开了。
里面躺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表面有细密划痕,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我伸手去拿,左耳三枚银环突然发烫,像有电流窜过耳骨。手腕一抖,差点松手。
“别直接碰。”陈砚递来一副手套,黑色绝缘材质,是他修复档案时防静电用的。
我接过,慢慢戴上。铁盒取出后沉得出奇,不像是空的。
回到中间工作台,我把盒子放在不锈钢面上。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音。刚才那股混合着防腐剂和松节油的味道又飘了过来,藏在冷气里。
我用相机镜头抵住盒盖边缘,轻轻压下。锁扣咔地弹开。
七块泛黄的骨头整齐排列,弧度一致,长度由短到长,明显来自同一个体的肋骨。每一块都编号刻字,墨色暗沉,像是用针尖蘸血写上去的。
前六块写着“容器01”至“容器06”,第七块最短,末端新刻了一行小字:
她不是你妈。
我盯着那五个字,喉咙发紧。这不是警告,是控诉。
陈砚凑近看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这些肋骨……年龄测定应该不超过十岁。”
我没答话,正准备用镊子夹起第七块做初步采样,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不是从外面来的。
是从盒子里。
那笑声极轻,像孩子在梦里磨牙,咯吱、咯吱,从骨头缝隙里渗出来。与此同时,我左耳的银环再度发烫,热得几乎要灼穿皮肤。
“关掉它。”我说。
陈砚立刻拿出遮光布盖住铁盒,可笑声没停。反而更清晰了。
我们同时抬头,看向旁边那扇曾映出诡异倒影的不锈钢门。门面原本模糊反光,此刻竟凝起一层水雾,像有人从另一侧哈了口气。
雾气缓缓聚拢,在中央位置勾勒出一张脸。
我的脸。
但它比我要小,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红睡裙,嘴角咧开,露出两颗尖细的乳牙。
它眨了眨眼,嘴唇不动,声音却直接钻进脑子:
“姐姐,你终于找到我了。”
我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上冰柜底座。陈砚迅速挡在我前面,手里多了支强光笔,照向那扇门。
光束扫过,水雾没有散,反而像液体一样顺着门面向下滑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湿痕。那滩水微微颤动,竟开始往上爬,沿着冰柜外壁形成一道细线,直奔铁盒而来。
“封住!”我抓起证物袋就要盖下去。
可晚了一秒。
那道水线触到铁盒边缘的瞬间,盒中第七根肋骨轻轻一震,发出一声清脆的“咔”。
整个空间的温度骤降。
我眼角余光瞥见,身旁那扇门上的倒影动了。
不是复制我的动作。
是独立行动。
它抬起手,穿过镜面,真的伸了出来。
冰冷的手指掐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喉骨捏碎。我本能挣扎,却发现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视野迅速发黑,肺部像被压缩到了极限。
陈砚反应极快,抄起桌上那把修复档案用的不锈钢镊子,狠狠掷出。
镊子尖端刺入镜面咽喉位置,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刮响。整面门剧烈震动,水雾炸裂成细珠四溅,那只手在半空中崩解,化作一串血珠般的水滴坠落。
我重重摔在地上,咳嗽着撑起身体,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块刻字肋骨。
铁盒没合上。
其余六根骨头正在轻微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陈砚喘着气走过来,手臂外侧有一道划伤,是飞溅的玻璃碎片所致。他低头看我:“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把肋骨放进防静电袋,封好口。袋子贴着皮肤,有种奇怪的温感,不像骨头该有的温度。
“这不是遗骸。”我说,“这是信。”
“谁写的?”
“不是谁。”我盯着铁盒,“是‘它们’。”
他皱眉,正要开口,忽然顿住。
我们同时听见了。
从最远那排冰柜的方向,传来一阵极轻的敲击声。
嗒、嗒、嗒。
像是指甲在金属上轻轻叩击。
节奏很慢,但稳定,一下一下,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陈砚拿起干扰器,示意我去另一边查看。我们分头靠近声源,脚步放得极轻。越往前走,空气里的气味越重——不只是防腐剂,还有种类似烧焦纸张的糊味。
第三排冰柜前,他停下,指了指其中一个编号为“7”的抽屉。
我点头,慢慢伸手去拉把手。
卡住了。
用力一拽,抽屉猛地弹开,冷气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尸体。
只有一张对折的黑白照片,静静躺在底部。
我用戴着手套的手取出,翻过来。
照片上是个小女孩,站在老式梳妆台前,穿着红睡裙,背对着镜头。墙上那道火焰纹清晰可见。她的右手抬起,似乎正要去碰镜子里的自己。
而在镜中倒影的脸颊上,被人用红笔画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我翻过照片背面。
一行稚嫩的笔迹写着:
“她说她是妈妈,可我没有妈妈。”
字迹歪斜,墨水晕染,像是用断了的蜡笔勉强写出来的。
陈砚站在我身后,声音很轻:“这张照片……不该存在。”
“为什么?”
“因为这类影像资料,按照规程必须统一销毁。尤其是涉及实验体的。”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你说‘实验体’。”我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这是实验记录?”
他眼神闪了一下,很快移开视线:“档案里提过类似的处理流程。”
我没追问,只是把照片也装进证物袋。刚封好,左耳最下面那枚银环突然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叮”,像是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我抬手去碰,指尖传来一阵麻意。
远处的敲击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铁盒里那七根肋骨,齐齐震动了一下。
像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