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凌清墨心中一凛,强撑着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幽绿的眸光、枯木摩擦般的嗓音、以及那看似随意却能道破“狩墨殿”与“锁灵网”的言语,无不显示眼前这突兀出现的灰袍人,绝不简单。
是敌是友?是鬼哭涧中某种更诡异的存在?还是……与“狩墨殿”有关,在此守株待兔?
她不敢有丝毫大意,一边疯狂汲取“洗痕”晶石残片的能量修复己身,一边将残余的神念提升到极致,警惕地“看”着对方,同时暗中调动额间印记中那缕新生的、沉静的“归寂”之息,护住心脉与神魂核心——这是她最后的、也是目前最具威慑力的底牌。
“前辈……是何人?”凌清墨声音沙哑,气息不稳,但语气竭力保持平稳。
“何人?呵……”灰袍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幽绿眸光在她身上扫视,尤其在额间印记与手中晶石上停留片刻,“一个……在鬼哭涧里待得太久,久到快被外面世界遗忘的……看客罢了。你可以叫我……‘灰翁’。”
灰翁?凌清墨从未听闻此名号。
“灰翁前辈……想做什么交易?”她直接问道,时间紧迫,追兵随时可能寻来,她耗不起。
“简单。”灰翁用枯木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我帮你暂时摆脱外面那些‘狩墨殿’鬣狗的追踪,甚至……可以给你一处安全的、能让你放心疗伤恢复的地方。”
凌清墨心脏猛地一跳。这条件,对她此刻而言,诱惑力太大。但她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鬼哭涧这种地方。
“代价……是什么?”她沉声问。
“代价嘛……”灰翁幽绿的眸光似乎亮了一丝,“第一,我要你手中剩下的一半‘源心’晶石。”
凌清墨握紧晶石残片。这是她目前疗伤续命的根本,也是未来可能救治兄长的关键材料之一。一半……虽然肉痛,但若能换取生机与安全,似乎……可以接受?
“第二,”灰翁继续道,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我需要你……开放一部分你额间那枚‘异痕’的气息波动,让我近距离感知、记录片刻。放心,只是感知记录,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也不会试图控制或夺取。”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对这种……能同时容纳‘洗痕’、‘墨痕’以及那‘归寂’之意的‘异数’,很感兴趣。这或许,能解答我心中一些……困惑。”
凌清墨瞳孔骤缩!
开放“异痕”气息波动,哪怕只是一部分,也等于将自身力量的核心秘密,部分暴露在一个完全陌生、深浅不知的存在面前!这比索要晶石,危险何止百倍!对方若怀有歹意,或拥有某种诡异秘法,很可能借此机会,窥探、干扰甚至在她的‘异痕’中埋下隐患!
“前辈这个要求,是否太过分了?”凌清墨声音转冷。
“过分吗?”灰翁不以为意,“比起你被‘狩墨殿’抓去,搜魂炼魄、榨干所有价值,最后沦为试验品或傀儡的下场;比起你重伤不治,曝尸在这鬼哭涧外围,成为‘蚀’兽食粮的结局……老夫这个交易,已经很‘公道’了。至少,我承诺保你安全,也承诺不伤害你。”
他说的,是残酷的现实。凌清墨此刻,确实已近乎山穷水尽。
“我如何相信前辈的承诺?”凌清墨追问。
“信与不信,在你。”灰翁语气淡漠,“老夫在此隐居多年,早已不问世事。此番现身,不过是见猎心喜,对你身上的‘异数’好奇罢了。交易成,你我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交易不成,老夫转身即走,绝不纠缠。至于你之后是生是死……与老夫何干?”
这话说得冷漠,却反而让凌清墨心中疑虑稍减。如果对方真有恶意,或与“狩墨殿”一伙,此刻大可趁她重伤直接动手,何必多费唇舌谈什么交易?
但“异痕”是她最大的秘密与依仗,也是未来道路的根基,岂能轻易示人?
就在凌清墨心中天人交战,权衡利弊之际——
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破风声与隐约的呼喝!
是“狩墨殿”的人!他们循着踪迹,追过来了!而且速度极快!
灰翁幽绿的眸光转向声音来处,又转回凌清墨身上,枯木杖轻轻一顿:“鬣狗鼻子挺灵。小姑娘,你时间不多了。”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凌清墨心头。追兵将至,自身濒危,面前是一个神秘莫测、但似乎能提供一线生机的“交易者”。
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兄长的期待、凌家的责任、自身的道路、在“墨渊”中的生死感悟、以及“寂尘”剑主最后的叮嘱……
不能死在这里!
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完成一切!
赌一把!赌这“灰翁”真的只是好奇,且有能力暂时庇护她!至于“异痕”气息,可以有限度、有保留、有防范地开放最外围、最不易被做手脚的部分波动!
心念电转,凌清墨猛地抬头,直视灰翁幽绿的眸光,斩钉截铁道:“好!我答应!但有两个条件!”
“说。”
“第一,晶石只能给三分之一!这是我疗伤与救人所必须!”
“第二,开放‘异痕’气息,只能是最外围、最基础的波动韵律,且时间不能超过十息!同时,你必须以你的‘道’或‘存在’起誓,绝不借此机会做任何危害我、窥探我核心秘密、或留下任何隐患之事!否则,我宁可玉石俱焚!”凌清墨语气决绝,额间印记微微亮起,那暗灰“竖瞳”中,一丝沉寂而危险的意蕴隐隐锁定了灰翁。
她在展现自己的底线与鱼死网破的决心。
灰翁静静地“看”着她,幽绿眸光闪烁不定,似乎在评估。几息之后,他缓缓点头:“可以。三分之一晶石。十息,仅限最外围波动。老夫‘灰翁’,以此身‘道途’起誓,此番交易,绝不做危害汝身、窥探汝秘、留隐患之举。如违此誓,道途崩殂,灵识永堕‘墨渊’沉寂。”
誓言立下,灰翁身上并无光华异象,但凌清墨却清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沉重的约束力,伴随着誓言内容,烙入了灰翁的气息之中。这是一种涉及根本的因果誓言,在此界修行者中约束力极强。
凌清墨心下稍安,不再犹豫,立刻将手中晶石残片分出约三分之一,用一丝“洗痕”之力包裹,推向灰翁。
灰袍下伸出一只枯瘦、布满皱纹、肤色呈诡异青灰色的手掌,稳稳接住晶石。幽绿眸光在晶石上停留一瞬,似乎确认无误,便将其收起。
“现在,开放你的‘异痕’波动,十息。”灰翁声音依旧干涩。
凌清墨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带来的眩晕,将心神沉入额间印记。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异痕”整体气息的流转,仅仅将最外层那层混合了三力特性、但又不涉及任何核心运转法与真意领悟的、基础的能量韵律波动,缓缓释放出来。
一股奇异、复杂、带着纯净、契约、沉寂三重意味的独特波动,以凌清墨为中心,微微荡漾开来。
灰翁幽绿的眸光骤然大亮!他枯瘦的身躯似乎微微前倾,那根枯木杖顶端的幽绿宝石(如果那是宝石的话)也同步亮起,散发出柔和却充满吸力的绿光,笼罩向凌清墨释放出的那圈波动。
凌清墨全神戒备,死死守住“异痕”核心,同时感应着灰翁的举动。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确只是在“感知”与“记录”这股波动,并未试图侵入或干扰她的印记内部,动作也严格遵守着誓言的约束。
一息,两息,三息……
灰翁的“感知”似乎非常专注,幽绿光芒稳定地流转。凌清墨则度秒如年,既要维持波动释放,又要警惕外界追兵。
七息,八息,九息……
远处,追兵的呼喝声与破风声,已清晰可闻!甚至能听到高瘦首领气急败坏的吼声:“就在前面!那石殿里有残留波动!快!”
十息,到!
凌清墨瞬间收敛全部“异痕”波动,额间印记光芒内敛,只余最基本的守护。她看向灰翁,急促道:“前辈!追兵已至!”
灰翁似乎也从那专注的感知状态中回过神来,幽绿眸光扫了一眼石殿入口方向,枯木杖在地上轻轻一划。
“嗤啦——”
一道扭曲的、仿佛由阴影与墨汁混合而成的、不断蠕动的“门户”,凭空出现在石殿一侧的墙壁上。门户内漆黑一片,散发着与鬼哭涧外围“蚀”力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却又更加深邃隐蔽的气息。
“进去。此门通往老夫一处临时居所,有阵法遮掩,可隔绝寻常探查。你可在内安心疗伤三日。三日后,门户自会消散,你也会被‘送’回此地附近。”灰翁语速加快,“记住,进去后莫要乱闯,静心疗伤即可。外面这些鬣狗,老夫会替你……引开片刻。”
话音刚落,灰翁身影一晃,竟无声无息地融入了石殿另一侧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而他刚才站立之处,一丝与凌清墨之前释放的“异痕”波动有五六分相似、却又故意弄得更加驳杂、混乱的残留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并朝着与那阴影门户相反的方向,延伸而去。
是伪装误导!好精妙的手段!
凌清墨来不及惊叹,远处脚步声与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她一咬牙,不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纵身扑入那扭曲蠕动的阴影门户之中!
身影没入的刹那,门户无声合拢,墙壁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有过异常。
几乎就在同时——
“砰!”
石殿残破的大门被粗暴踹开,高瘦首领带着五名手下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他们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空荡的殿堂,立刻锁定了灰翁故意留下的、那缕指向错误方向的伪装气息。
“这边!追!”高瘦首领不疑有他(那伪装气息实在精妙),厉喝一声,带着人朝着错误方向急追而去。
石殿,重归寂静。
唯有那面恢复原状的墙壁后,阴影门户的另一端,凌清墨跌坐在一处狭小、简陋、却异常干净、墙壁上刻画着无数复杂隐匿符文的石室中,背靠冰冷石壁,终于彻底松懈下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灰翁……究竟是谁?他记录“异痕”波动,到底……想做什么?
而此刻,鬼哭涧外围的某处阴影中,灰翁(或者说,他那融入阴影的部分)缓缓“浮现”,幽绿的眸光望着“狩墨殿”众人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凌清墨消失的石殿位置,枯木杖轻轻点地。
沙哑的自语声,在阴影中低低回荡:
“‘源心’之力……凌家血脉……‘寂尘’的‘归寂’剑意……还有那缕……新生的、独特的‘道’之萌芽……”
“凌战那小子,倒是等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变数’……”
“只是……这潭水,怕是又要被搅得更浑了……”
“墨渊的影子……‘门’后的低语……‘蚀’之本源的躁动……还有‘狩墨殿’那些野心勃勃的蠢货……”
“呵……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话音落,阴影扭曲,灰翁的身影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鬼哭涧永恒的风,带着腐朽与低语,在废墟间呜咽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