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直升机的旋翼声割裂了荒岛上空凝重的空气,也牵动着所有知情人紧绷的心弦。
沈栀意被紧急转运至主岛战地医院,一路绿色通道,直接送入抢救室。
初步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的颅内轻微出血,伴随重度脑震荡,存在一定颅内压升高风险。
沈栀意需要立即转入重症监护室进行严密观察和治疗,以防止伤势恶化或出现不可预知的并发症。
消息传回兽营时,如同投入深水炸弹。
武钢脸色铁青,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并协调最优医疗资源。
肖海毅旅长亲自过问,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救治。
袁野在陆军得知消息后,也立刻从各自单位打来加密电话,焦急询问详情,他甚至在电话那头急得爆了粗口。
然而,所有的焦虑、指令、关怀,在重症监护室那扇冰冷的自动门外,都似乎被隔绝了。
那里,只有一个沉默如山却仿佛随时会爆裂的男人,向羽。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着泥土、汗渍和已经变为暗褐色血渍的野战服。
此刻向羽的脸上残留的伪装油彩被汗水晕开,显得有些狼狈,却无人敢靠近劝他清理或更换。
他就那样笔直地站在IcU病房的观察窗外,透过玻璃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病床上那个戴着呼吸面罩、头部缠着厚重纱布的身影上。
他的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条走廊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温度骤降。
偶尔有护士或医生进出,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避开他所在的那片区域。
他没有怒吼,没有颓然,只是沉默地站着,就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守护石像。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火与深不见底的恐惧。
沈栀意的持续昏迷,如同一块巨大的磐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医生给出的解释谨慎而客观,沈栀意的脑部损伤的恢复有其不确定性,昏迷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她需要时间观察出血是否吸收、颅内压是否稳定、神经功能是否会受影响。
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像一把小锤,敲打着门外守候者的神经。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新兵一班内部,另一种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李猛全程目睹了沈栀意为救巴朗而奋不顾身扑出去、随后被石块击中倒地染血的全过程。
那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划在了他的心上。
对沈栀意那份未曾言明也深知无望的暗恋与仰慕,在目睹她为救他人而重伤昏迷的冲击下,迅速发酵扭曲。
混合着无能为力的担忧和一种莫名的愤怒,转化成了尖锐的戾气。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承担责任的对象。
而那个被救的此刻正因脚踝受伤而蹒跚,脸上写满惶恐与自责的巴朗,就成了他所有负面情绪倾泻的靶心。
在李猛偏执的逻辑里,如果不是巴朗的疏忽大意,踩中了那个该死的捕兽夹。
如果不是他笨拙地被困在原地,沈副班长怎么会为了救他而涉险?
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至今昏迷不醒?
一切都是巴朗的错!
这种念头如同毒藤,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在战地医院的走廊里,李猛拦住了正满脸愧疚想要靠近IcU区域探望沈栀意的巴朗。
“你还敢来?!”李猛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有些嘶哑,他挡在巴朗面前,眼神凶狠地瞪着他。
巴朗本就内心煎熬,看到李猛这幅兴师问罪的样子更是难受,他嗫嚅着。
“我……我想看看副班长怎么样了……我……”
“看?你有什么脸看!”李猛猛地打断他,声音拔高,引得远处几个医护人员侧目。
“如果不是你蠢到踩中陷阱,副班长怎么会为了救你受伤?现在她躺在里面昏迷不醒,都是你害的!你除了拖后腿还会什么?!”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捅进巴朗心里。
他本就憨直不擅言辞,巨大的愧疚感和李猛毫不留情的指责让他眼眶瞬间红了。
只见他梗着脖子,既痛苦又不服地反驳。
“我不是故意的!那陷阱很隐蔽!我也没想到……副班长她……我宁愿受伤的是我!”
“你宁愿?你配吗?!”李猛情绪激动地上前一步,伸手推了巴朗一把。
“副班长那样的人,是你这种粗心大意、训练都跟不上趟的人能比的吗?你根本不配被她救!你就是个累赘!”
巴朗被推得踉跄一下,拐杖差点脱手,脚踝的伤处传来剧痛,但更痛的是李猛的话。
他也火了,积压的愧疚委屈和愤怒混杂在一起,让他也失去了冷静。
只见巴朗丢开拐杖,用没受伤的腿站稳,反手也推了回去。
“李猛!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不是累赘!我当时也想着完成任务!意外谁能预料?!”
“意外?就是你不行!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参加这次考核!”
李猛不依不饶,两人从激烈的言语争执,迅速升级为肢体上的推搡拉扯。
李猛嘶吼着“你害了她”,巴朗则红着眼睛拼命反驳“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在医院的走廊里扭扯在一起,虽然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真正挥拳相向。
但二人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也彻底撕裂了新兵一班内部本就因沈栀意受伤而变得脆弱的气氛。
其他一些同样守在附近或前来探望的新兵,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
有人想上前劝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走廊里的空气充满了火药味。
就在两人推搡越发激烈,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时候——
“闭嘴!”
一声并不响亮却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低喝,如同惊雷般在走廊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IcU的观察窗旁,那个如同雕塑般沉默了一天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走到了争执现场。
向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刚才那暗涌的情绪都似乎完全收敛了,只剩下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寒。
但他的目光却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李猛和巴朗。
两人瞬间如同被猛兽盯住的猎物,动作僵住,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背后冷汗涔涔。
向羽没有看他们任何人,只是伸出手动作快得看不清,一把隔开了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
他的手掌如同铁钳,力道大得让李猛和巴朗都感觉手臂一麻,不由自主地分开了。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
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毁天灭地的怒意。
“她躺在里面,拼了命救的,是战友。”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李猛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又扫过巴朗因愧疚和委屈而涨红的脸。
“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像斗败了的野狗一样,互相撕咬,推卸责任,内斗!”
最后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如同重锤砸下。
李猛和巴朗瞬间噤声,脸色煞白。
他们被向羽话语中那份沉痛到极致的失望和冰冷的怒意彻底震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向羽周身那几乎要将人冻僵的低气压。
向羽没有再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他转身,重新走回那扇观察窗前,继续他沉默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守护。
只是那背影,比之前更加挺直,却也似乎更加孤独沉重。
经此一事,新兵一班内部的氛围降到了冰点。
李猛阴郁地坐在角落,偏执地将自己封闭起来,认定巴朗是罪魁祸首,也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
巴朗则陷入了更深的自责与迷茫,既觉得自己确实连累了沈副班长,又不甘被完全否定,情绪低落。
其他士兵也人心浮动,训练和后续的考核总结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沈栀意的受伤像一道深刻的裂痕,不仅考验着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考验着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团队的韧性。
而重症监护室内,沈栀意依旧安静地沉睡着,对外界的一切纷扰无知无觉。
监护仪上的曲线规律地跳动着,显示着生命的顽强,却也昭示着病情的不确定性。
向羽依然守在那里。
在完成了每日必须处理的汇报、与新兵一班的简短沟通等事项后,他总是第一时间回到医院,回到那扇玻璃窗前。
他不再只是站着,有时会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但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他立刻警醒。
有时会低声向出来的医护人员询问最新情况,每一个字都听得异常认真。
他沉默地守护着,如同一座孤岛守着最深的海域里,那盏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灯。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那沉默背后所承载的情感重量,却让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感到一种无声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