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波澜壮阔一生”的画卷在意识的最后视野中完整呈现、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辨后,一种更为深刻、更为宏大的认知,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骤然撕破所有混沌,照亮了所有过往的因果与意义。李斯的意识无比清晰地凝聚、聚焦于一个无可辩驳的核心——他不仅仅是个人的命运轨迹被彻底改变了,他更从根本上“改变历史”,并因此而实实在在地“救万人”于水火!
这绝非自诩,而是基于对原本冰冷残酷的历史轨迹与如今温暖鲜活的现实图景进行冷静、严酷的对比之后,得出的铁一般的结论。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了那最惨烈、也最关键的命运转折点——沙丘之变。在原本不可更改的历史中,赵高与李斯(那个被权势与恐惧蒙蔽了双眼的原身)合谋,篡改始皇帝遗诏,逼死公子扶苏与大将蒙恬,将昏聩的胡亥扶上皇位。其结果是什么?是“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秦法从有序变为暴虐;是赵高“指鹿为马”,将朝堂化为清除异己的屠宰场;是胡亥“肆意极欲”,将天下视为享乐的私产。随之而来的,是陈胜吴广“伐无道,诛暴秦”的怒吼,是六国贵族闻风而起的复辟浪潮,是席卷天下、绵延多年的惨烈战火!函谷关外,曾是帝国疆土的地方,变成了尸山血海;咸阳城内,巍峨的宫殿最终在冲天大火中化为焦土,累累白骨暴露于荒野。那是一个秩序彻底崩溃、文明几乎断层、万千生灵如草芥般被践踏的至暗时代!
而如今呢?因为他这个穿越者的干预,沙丘之变的阴谋被挫败,毒瘤在萌芽时便被剜除。扶苏得以继位(或至少避免了被害的命运),虽因积弊与压力早逝,但他在位期间“缓刑罚,薄赋敛”,使天下初喘一口气。更重要的是,他留下了相对清明的政治基础与一位尚可塑造的子嗣。赵高的阴影被驱散,最大的乱源被拔除。帝国没有在暴政与民怨的火山口上瞬间爆炸,而是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与调整之机。其子继位后,延续休养之策,并开启“制科”等尝试,虽步履维艰,但帝国终究没有滑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是在阵痛中逐渐转向稳定,文明得以在相对连续的环境中艰难传承与发展。
这意味着什么?
这绝非仅仅是史书上几句“国祚稍延”的轻描淡写。这意味着,原本历史中,那些被胡亥以各种借口屠戮殆尽的始皇帝诸子、公主,得以延续血脉;意味着蒙恬、蒙毅等一批支撑帝国的栋梁之才,没有含冤而死,其家族得以保全;意味着阿房宫、骊山陵那些耗尽民力的“鬼工程”或已停止,或大大放缓,数十万乃至百万计本将在皮鞭与劳役中化为枯骨的刑徒、民夫,得以返乡耕种,与家人团聚;意味着在原本历史上,那场吞噬了全国近半人口、使“百姓死者不计其数”、“人相食”的秦末大乱世,在很大程度上得以避免或减轻!无数原本会在战乱、饥荒、屠杀中消逝的生命,得以延续。
这并非冰冷的统计数字。这是无数个具体、鲜活的人生,无数个得以完整的家庭。他仿佛能以超越时空的视角“看到”:那些原本会倒在长城脚下、骊山深处的民夫,此刻也许正扶着犁铧,在故乡的田野上喘息,尽管疲惫,眼中却有生机;那些原本会死于章邯或项羽屠城之下的百姓,此刻或许正在市井中为生计忙碌,在闾里间谈笑;那些原本在焚书坑儒(或后续文字狱)阴影下噤若寒蝉的学子,如今或许能在相对宽松的氛围中诵读诗书,传承文脉。关中平原上,炊烟袅袅连接成安详的图景,而非被烽火狼烟撕裂;寻常百姓的脸上,虽然仍有生活的艰辛,但底色是乱世中难以奢求的平和,而非彻底的绝望与惊恐。
他,李斯(或者说,穿越者李斯),以一己的抉择与奋斗,改变了历史的洪流走向,硬生生将这辆奔向深渊的帝国战车从悬崖边缘勒住,并将其导引向一条虽然依旧布满荆棘、坎坷不断,但却拥有了韧性、看到了生机、保留了文明火种的新航道。这条航道上,承载的是实实在在的、千千万万人的性命、福祉与未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而深沉的慰藉与宁静的成就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彻底充盈了他那即将彻底融于天地的意识。个人的丞相尊位、曾经的位极人臣、乃至身后的毁誉名望,在此刻这以“万民生死”为尺度的度量衡前,显得如此渺小,轻若尘埃。而这“逆转惨剧、改变历史、拯救万民”的实质贡献,才是他此世穿越,占据李斯身躯,在无数个日夜中焦虑、挣扎、算计、在关键时刻不惜押上一切奋力一搏的……最根本的价值与意义所在!他无愧于这次机缘巧合的穿越,他真正地、深刻地改变了这个世界,将其从一场近乎注定的大崩溃与大黑暗中,向光明与存续的方向,奋力推进了至关重要、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一步。意识最后的微光,带着这份了悟的满足,缓缓消散于无尽的时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