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缓缓停稳,外面传来了车夫恭敬的禀报声和督公府侍卫沉稳的脚步声,象征着这段短暂却又漫长如酷刑的归途走到了尽头。
几乎是车轮停止滚动的瞬间,沈怜星就像是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追赶一般,猛地从角落弹起身,甚至完全顾不上整理自己散乱不堪、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长发,也顾不得拉扯那身已然起了褶皱的华美衣裙和维持任何所谓的仪容风度。
她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带着一种纯粹的、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冲下了马车,纤细的身影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下显得格外仓皇狼狈。
她脚步虚浮无力,如同踩在松软的棉花上,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那座如同精致牢笼般的院落方向疾走,甚至可以说是小跑起来,仿佛只要在那令人窒息的马车厢里多停留一刹那,都会被那里面依旧弥漫不散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控制欲,以及残留的、混合着冷香与酒气的诡异暧昧气息所彻底吞噬、融化。
初春夜晚微凉的寒风吹拂着她披散在背后、失去了簪束缚的长发,丝丝缕缕飞扬起来,带来一丝生理上的凉意,却丝毫吹不散她心底那早已根植的、彻骨的寒意与恐惧。
心冷身亦颤。她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落叶,一阵阵发冷,一阵阵又泛起被侵犯后的燥热。
被他指尖反复流连、触碰过的头皮、耳廓、脖颈后那一片肌肤,依旧清晰地残留着那种冰冷而战栗的、如同被毒蛇信子舔舐过的触感,挥之不去。
耳边仿佛产生了幻听,还在持续不断地回响着他那低沉沙哑、如同魔咒般的警告——“属于杂家”、“牢牢记住”、“刻骨铭心”……这几个词如同带着倒钩的鞭子,反复抽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这比任何直接的、肉体上的暴力都更让她感到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无力。
他不再仅仅是用疼痛的惩罚和物理的囚禁来束缚她的身体,他开始用这种诡异莫测、打破常规的方式,强势地入侵她的感官,搅乱她平静的心湖,试图从精神层面,从那些最细微、最私密的接触入手,一点点地瓦解她所有的抵抗意志,让她逐渐习惯他的触碰,习惯他的气息,习惯他那无处不在的掌控,最终……变得麻木,变得顺从,甚至可能……在某一天,会可悲地、心甘情愿地彻底沦为他的附属物,失去自我。
她一路几乎是奔跑着冲回自己那间熟悉的、却同样冰冷的房间,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紧紧关上了房门,仿佛这样才能将那可怕的男人和一切与他相关的气息隔绝在外。
她瘦弱的背脊死死抵着冰凉而坚实的门板,仿佛那是唯一能给予她些许支撑的壁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房间里熟悉的、带着药香的空气,仿佛刚刚从一个令人窒息的、溺水的深渊中拼命挣扎出来,劫后余生。
桃花早已在房内等候,被她这副失魂落魄、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如纸、眼中还残留着未散惊悸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焦急地迎上前:“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的头发……还有您的脸色……”
沈怜星却恍若未闻,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的奔逃中用尽了。
她顺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地、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臂紧紧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抱住自己不断发冷颤抖的身体,将滚烫的、布满泪痕的脸深深埋入并拢的膝盖之间,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绝望的姿势。
滚烫的眼泪,终于冲破了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压抑,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膝头的衣裙布料。
不是因为手腕那早已消退的疼痛,也不是因为今日宴会上所受的屈辱,而是因为那种无所遁形、连最细微的情绪和思想都要被强行剥离、打上他人烙印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她到底该怎么办?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从这个男人精心编织的、看似华丽实则冰冷、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的恐怖罗网中,挣脱出一线生机?
窗外,月色清冷孤寂,幽幽地映照着小院内那片沉默伫立、在夜风中发出细微呜咽声响的黑竹林,它们扭曲婆娑的身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来自幽冥的妖魔,将她连同这座华丽的府邸一起,牢牢地、死死地困在这片令人绝望的方寸之地。
前路,仿佛被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迷雾彻底笼罩,看不到丝毫能够指引方向的微弱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