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沈怜星敏锐地发现,桃花往溪边跑得格外勤快了些,而且每次回来,脸上都带着那种藏也藏不住的、混合着羞涩与期待的光彩。
有时手里会多几颗被溪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漂亮鹅卵石,有时是一捧新鲜的、可以用来泡水清热解毒的野薄荷,虽然再没有收到整束的野花,但那种情愫暗生的氛围,如同春日泥土里钻出的嫩芽,瞒不过沈怜星的眼睛。
她甚至有一次,在傍晚队伍休整时,远远看到赵刚牵着马站在营地边缘,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正在帮沈怜星整理药箱的桃花。
那平日里严肃憨厚、如同岩石般沉稳的脸上,竟也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欲言又止的神情,握着缰绳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
当桃花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去时,他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专注地巡视周围环境,那副笨拙掩饰、欲盖弥彰的模样,让连日来心情沉重的沈怜星心中暗觉一丝难得的莞尔。
这日,趁着周围无人,只有秋风拂过帐篷的轻微响动,沈怜星一边整理着那些令人心烦意乱、堆积如山的制衣服料,一边状似随意地轻声问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分着彩色丝线的桃花:“桃花,这两日我看你总往溪边跑,可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景致?”
桃花手一抖,差点将一束嫣红色的丝线扯乱,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支支吾吾道:“啊?小、小姐……没、没什么景致,就是……就是溪水挺清的,鱼儿也肥……”
沈怜星看着她那慌乱得连耳根都红透的模样,心中更是了然。
她放下手中冰凉的绸缎,拉过桃花因做活而有些粗糙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温和而认真,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与关切:“我瞧着,赵刚赵侍卫……似乎对你颇为留意?他身为督公身边的亲近之人,能得他看重,品性想必是端正可靠的。我观他言行,虽不善辞令,但眼神清正,待你……倒是与旁人不同,透着几分笨拙的真心。”
桃花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缩进衣领里,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小姐……您、您别打趣我了……我、我就是个小丫鬟,赵侍卫他、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我、我不敢妄想的……”
“丫鬟怎么了?”
沈怜星柔声道,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怜惜和由衷的鼓励,仿佛在桃花身上看到了某种自己早已不敢奢望的可能,“浮华名利皆是虚,重要的是人品心性。若他真心待你,不为其他,只看重你这个人,那便是你的造化,是老天爷赐下的福分。在这世上,人心叵测,能得一份不掺杂质、简单真挚的情感,比拥有万贯家财、泼天权势,都要强上千百倍。”
她这话,既是对桃花的期许,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身处泥沼、前路莫测处境的一种无声感慨和深藏心底的奢望?
她自身难保,如履薄冰,能看到身边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有机会获得一份干净纯粹的情感,对她而言,仿佛是这无边黑暗中的一丝微弱星光,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与支撑。
“小姐……”桃花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有少女怀春的羞涩,有被理解的感动,也有一丝源于身份悬殊、对未来不确定的惶恐与茫然。
“傻丫头,”沈怜星对她笑了笑,那笑容虽然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有着真心实意的祝福,如同寒夜中一点微弱的暖烛,“万事顺其自然便好。无需刻意,也不必回避。若他真有此心,必会有所表示,有所担当。你只需……擦亮眼睛,遵从自己的本心即可。”
她不会干涉,也不会阻拦。
在这冰冷刺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这份悄然萌发的、不染尘埃的情愫,如同巨石压迫下依然顽强钻出石缝的一抹新绿,珍贵得让她愿意去小心呵护。
这至少证明,即使是在宫寒渊那令人窒息的阴影笼罩之下,在这片被权力与血腥玷污的土地上,依然存在着正常的情感流动与人性中未曾泯灭的温暖。
这让她觉得,这灰暗压抑、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世界,似乎还不至于彻底绝望,总还有一些东西,值得去相信,去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