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挂在墙上的巨幅世界地图上,一只红色的记号笔重重地圈在了一片破碎、狭长,却又充满了热带活力的半岛之上。
会议室里,空气有些凝滞,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除了周致远,大部分高管的脸上都写满了不解,甚至是一丝失望。
“周总,我还是没想通。”
孙晓峰挠了挠头,指着地图上那片象征着汽车工业皇冠的欧洲大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咱们刚拿了20亿美金,又有了汉斯·穆勒坐镇,按理说应该趁热打铁,直接杀进德国,去宝马的老家插旗子啊!这多提气!去东南亚……是不是有点‘降级消费’的意思?”
在2015年那个当口,中国车企出海,大多还停留在一种“镀金”的思维里。要么是不计成本地去欧美车展露个脸,回来好发通稿吹牛说自己“走向世界”;要么就是去非洲、南美这种欠发达地区,倾销那些在国内已经卖不动的淘汰生产线产品。
像昌明这样,手里握着“星辰oS”、“刀片电池”这种王炸技术,却要去跟那一堆廉价的日系小车和摩托车抢生意的,确实少见。
在很多人眼里,东南亚市场=低端,=没利润。
“去德国?”
周致远笑了,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个红圈,发出笃笃的声响。
“老孙,去德国那是‘踢馆’,是面子工程。赢了固然爽,但要想在那边站稳脚跟,没个三五年、烧掉几十亿美金,还要面对极其严苛的碳排放法规和贸易壁垒,连个响都听不见。”
“但东南亚不一样。”
周致远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只盯上了肥羊的狼,透着一股猎杀前的冷静。
“这里是日系车的‘后花园’,也是他们的‘血库’。丰田、本田、日产在这里深耕了几十年,市占率高达90%以上。他们在这里几乎处于垄断地位,躺着赚钱,用这里赚来的超额利润,去补贴他们在欧美市场的研发和竞争。”
“但是,垄断,也意味着傲慢。”
周致远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张曼谷街头的实拍图。
满大街跑的,大多是技术老旧的燃油车,甚至是十几年前的二手车。内饰简陋,配置极低,安全性堪忧。但就是这样的车,在当地的价格却卖得比国内的新车还贵。
“他们把东南亚当成了倾销落后技术的垃圾场。”
周致远指着屏幕上一辆老旧的丰田威驰,“这里的消费者,花着买雅阁的钱,只能开上飞度;花着买飞度的钱,只能骑摩托车。”
“这就是机会。”
周致远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跟他们比谁的发动机更耐用,也不是去比谁的二手车残值更高。”
“我们要做的,是——降维打击。”
“用‘星火’去打他们的摩托车,用‘探索者’去打他们的凯美瑞。”
“我们要切断日系车的‘输血管’。让他们在后院起火,让他们感到疼!只有打痛了他们,我们才能在未来的全球牌桌上,拥有真正的话语权。”
这番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
这哪是做生意,这分明是在下围棋。敌之要点,我之必争。避实击虚,攻其必救。
“明白了!”孙晓峰一拍大腿,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这叫‘农村包围城市’!先把他们的粮仓给烧了!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收拾行李吧。”
周致远看了一眼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那是东方的希望。
“明天一早,cZ3081航班,直飞曼谷。”
“我们要去那里,点一把火。”
……
次日午后,泰国,素万那普国际机场。
当自动感应门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股混杂着热带植物香气、潮湿水汽、浓烈尾气以及某种不知名香料味道的热浪,瞬间像一堵墙一样扑面而来。
那是属于曼谷的独特气息。
燥热,喧嚣,充满了野蛮生长的活力,与上海那种精致的、带着海风凉意的气息截然不同。
周致远戴着墨镜,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推着行李箱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孙晓峰、钱有生,还有几位核心的产品经理和供应链专家。
钱有生刚一出门,眼镜片上就起了一层白雾,他一边摘下眼镜擦拭,一边抱怨道:“哎哟我的妈,这天儿是真热啊,像是在蒸笼里一样,这一出门就全是汗。”
这支身价几百亿的“考察团”,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普通的、来泰国旅游的中国游客。
“萨瓦迪卡!周先生!”
接机口,一个皮肤黝黑、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泰国男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他是萨瓦迪先生派来的特别向导,中文名叫阿泰,操着一口带着浓重咖喱味和广式口音的普通话,脸上挂着泰国人特有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
“周先生,孙先生,还有各位老板,欢迎来到‘天使之城’曼谷!车子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正是曼谷最堵的时候,咱们得赶紧走,不然就要在路上过夜咯。”
阿泰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接过周致远手中的行李箱。
众人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丰田埃尔法保姆车。车内冷气开得很足,甚至有点冷,这种极端的温差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车子驶出机场高速,并没有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反而越开越慢,最后在一个巨大的立交桥下,一头扎进了着名的曼谷大堵车之中。
也就是在这一刻,这群来自神州的汽车精英们,第一次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了。
如果说北京的堵车是“便秘”,那曼谷的堵车简直就是“心梗”。
此时正值下午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毒辣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挂在头顶,烤得柏油路面直冒烟,空气中仿佛都在扭曲。
而在这滚烫的路面上,并不是汽车的海洋,而是——
摩托车的海洋。
成千上万辆摩托车,像沙丁鱼一样挤在汽车的缝隙里,见缝插针,稍微有一点空隙就能钻过去。
骑车的有穿着白衬衫打领带、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有穿着白衬衫蓝裙子校服的学生,甚至还有怀抱婴儿、背着书包的妇女。
他们没有空调,没有遮挡。
在35度的高温下,戴着厚重的头盔,忍受着烈日的暴晒和周围汽车排出的滚滚热浪。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下,衣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背上。
每当红灯变绿,那就是万箭齐发,成百上千台摩托车引擎同时轰鸣,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劣质汽油废气味。
“我的天……”
孙晓峰贴着车窗,看着外面那些被晒得皮肤黝黑、眼神疲惫的骑手,忍不住感叹,“这哪是通勤啊,这是在渡劫啊。这么热的天,还要吸尾气,这也太遭罪了。”
“这还是好的,老板。”向导阿泰坐在副驾驶,回过头苦笑着解释,“现在是旱季,也就是晒脱皮。要是到了雨季,这路上一积水,那就是水陆两栖作战。骑摩托车的不仅要淋雨,还得趟浑水,浑水里指不定有什么东西。而且路滑,经常有人滑倒被卷进大车车底……每年曼谷死在摩托车事故上的人,数都数不清。”
“那他们为什么不买车?”钱有生皱着眉头,问了一个很“何不食肉糜”的问题,“我看这里的车也不算太少啊。”
“买不起啊老板。”阿泰指了指旁边一辆看起来车漆都有些脱落、至少有十年车龄的本田飞度,“就这破车,二手还得卖二十多万泰铢。要是新车?哪怕是最便宜的日系入门小车,起步就是五六十万泰铢。一个普通曼谷白领,月薪也就两万泰铢出头。不吃不喝攒两年,也就够买个四个轮子的废铁。还要保养,要加油,根本养不起。”
周致远一直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目光透过墨镜,观察着这个充满活力却又充满艰辛的世界。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孩,为了防晒,把自己裹得像个木乃伊,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手里还拎着刚买的菜,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他看到了一个送外卖的小哥,趁着红灯的间隙,摘下头盔大口喘气,满脸通红,像是快要中暑,手里拿着一瓶温热的水猛灌。
他看到了无数双渴望的、疲惫的眼睛。
这种眼神,他在几年前的中国县城里见过。
那时候,神州的老百姓也是这样,骑着摩托车,顶风冒雨,渴望着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铁皮壳子。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这就是机会。”
周致远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车厢里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老孙,老钱。”
他指着窗外那如同潮水般的摩托车大军,手指微微有些用力。
“你们看到的,是拥堵,是贫穷,是混乱。”
“但我看到的,是一片——尚未被开垦的、流淌着奶与蜜的金矿。”
周致远的眼神变得无比炽热,那是企业家看到了市场痛点时的本能反应。
“他们不需要真皮座椅,不需要百公里加速,甚至不需要大屏和智驾,那些对他们来说太遥远,太奢侈。”
“他们只需要一样东西——”
“尊严。”
“一种不用在烈日下暴晒,不用在暴雨中淋湿,不用吸着别人的尾气,可以吹着冷气,听着音乐,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到达目的地的——尊严。”
“而这,正是我们的‘拓荒星火’,最擅长的事情。”
周致远转过头,看着众人,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如果我把‘星火’卖到这里,定价定在28万泰铢,也就是一台稍微好点的本田pcx摩托车的价格,或者是半台二手飞度的价格。”
“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
轰——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的脑海。
28万泰铢?带空调?四个轮子?新车?遮风挡雨?
这哪里是卖车?
这简直是在做慈善!
这对于那些攒钱买二手飞度都要攒两年的泰国人来说,绝对是核弹级别的诱惑!是无法拒绝的“消费升级”!
“那还用说?”孙晓峰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眼睛里冒着绿光,“那绝逼是——乱杀!这是要把日系车的祖坟都给刨了啊!这比在国内打价格战还要狠!”
“没错。”
周致远看着窗外那座热气腾腾的城市,看着那座被日系车广告牌包围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日系车在这里躺着赚了几十年的钱,他们傲慢太久了。他们以为这里的人只配开落后的燃油车,只配买高价的低配车。”
“他们忘了,市场是会变的,人心也是会变的。”
“既然他们不愿意给这里的人民提供好的产品,那就让我们来。”
“我们要用‘星火’,点燃这片热带雨林。”
周致远收回目光,在心中默默念出了那个即将震撼东南亚的行动代号。
“这次行动,代号——‘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