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工友们,请大家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咱们端着的这个‘铁饭碗’,里面还有饭吗?”
她指着身后寂静无声、设备停转的车间。
“厂子连续半年发不出工资,机器闲着,人心散了。这个‘铁’字,还保得住咱们的‘饭碗’吗?如果厂子真的垮了,咱们这一百多号人,拖家带口的,又该去哪里找饭吃?”
一连串尖锐的问题,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台下陷入一片死寂,许多老工人痛苦地低下了头,这是他们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
“我陈静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来砸大家的饭碗!”
陈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力量。
“恰恰相反,我是要来和大家一起,想办法、找出路,把我们这个快空的饭碗,重新装满!装实!让咱们端得更稳,吃得更香!”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人群,斩钉截铁地宣布。
“在这里,我向大家郑重承诺三条!”
“第一,安置问题!所有愿意留在厂里,愿意跟着我一起干的工友,只要通过基本的技能考核,证明你能胜任岗位,我陈静承诺,原则上全部接收,一个不裁!对于为厂子奉献了大半辈子的老师傅,即使体力跟不上一线生产,我们也会妥善安排到质检、仓管、技术指导等合适的岗位,基本工资,绝不会低于你们现在的水平!”
“第二,分配制度!我们要彻底打破‘干好干坏一个样’的大锅饭!实行‘底薪 + 计件提成’的新办法!底薪,用来保证大家的基本生活,我保证,绝对不低于你们现在的工资水平!在此之上,多劳多得!比如,完成定额后,每多做好一件合格的衬衫,就有一份提成!手脚麻利、技术好的老师傅,只要肯干,我初步测算,月收入比现在翻一番,绝不是空话!”
“第三,福利保障!只要大家的劳动关系还在红星厂,该由厂里承担的医药费报销、劳动保护用品等福利,我们照常负责!以上三条,可以白纸黑字写进承包合同!”
这三条实实在在的承诺,如同三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工人心中激起巨大波澜。
台下开始响起热烈的议论声,许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这时,郑卫民书记再次接过喇叭,他情绪有些激动,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颤。
“同志们!我老郑在这厂子干了一辈子,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人,都跟我自己的家人一样!我可以用我这辈子的党性、我的人格担保!陈静同志是清北大学的高材生,有知识、有眼光,更重要的是,她带着实实在在的资金和让厂子起死回生的决心来的!她是来救厂的,是来给大家找活路的!我们再抱着老皇历不放,守着一个空饭碗,就只有死路一条!跟着陈静同志干,是我们红星厂眼下唯一的希望,也是大伙儿能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指望!我恳求大家,支持她,相信她,也相信我老郑这一次!”
老书记的背书,彻底打消了工人们最后的疑虑。
现实的困境、清晰可见的实惠、以及老书记毫无保留的支持,像几股强心剂,注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鼓掌,掌声起初零星星,带着些许犹豫,随即迅速蔓延开来,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最终汇成一片持久而充满希望的热烈交响,回荡在破旧的厂区上空。
翌日上午,在郑卫民书记的主持下,红星服装厂那间略显简陋的会议室里,气氛庄重。
陈静作为承包方代表,与厂方代表郑卫民,在一式三份、墨迹未干的《红星服装厂承包经营合同》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加盖了各自的红章。
合同条款清晰:陈静出资二十万元人民币,承包经营红星服装厂,期限五年;承包期内,享有生产经营自主权、人事任免权及利润分配权。
签约仪式最重要的环节,是资金交付。
陈静从容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面额高达二十万元人民币的银行汇票,当着所有在场厂领导和中层干部的面,平稳地递到郑卫民手中。
当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汇票展现在众人眼前时,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
二十万!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仅三四十元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其带来的震撼力是毋庸置疑的。
所有原本还对这位年轻厂长心存疑虑的干部,此刻眼中只剩下震惊与彻底的信服。
正式掌印后,陈静雷厉风行,立刻开始搭建自己的核心管理团队。
她的第一道人事任命,就是恳请好友欧阳雨桐,暂时接管厂财务科。
“雨桐姐,”陈静将一本厚厚的旧账本和一串钥匙交到欧阳雨桐手中,语气严肃而信任。
“财务是厂子的命脉和眼睛,交给你我最放心。首要任务是彻底厘清之前的糊涂账,建立清晰、规范的新账目和严格的审批制度。每一分钱的进出,都要有据可查,确保资金全部用在刀刃上,绝不允许有任何跑冒滴漏。”
欧阳雨桐深知肩上担子的分量,她郑重点头,眼神坚定。
“静静,你放心!我一定把账目管得明明白白,绝不让厂子在这方面出任何问题!”
紧接着,在郑卫民的陪同下,陈静巡视了厂里积压最严重的仓库。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布料和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货架上、空地上,堆积如山的都是款式几乎一模一样、颜色非灰即蓝或军绿的中山装、军便服和直筒裤,它们像沉默的纪念碑,诉说着计划经济的僵化与滞销的无奈。
“都是按图纸,标准生产的,商业局收不完,市场上也根本卖不动……”
郑卫民抚摸着一件面料厚实却样式陈旧的外套,语气沉重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