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医药费等劳保福利,只要工人的劳动关系还在厂里,该由厂里承担的部分,我们照常负责,这部分可以明确写进承包合同。”
唐修远也补充道:“郑书记,工人是厂子的根,让他们生活有保障、工作有奔头,是我们合作的基础,这点请您绝对放心。”
郑卫民仔细听着,手指在旧办公桌上轻轻敲击。
“底薪加提成”?这个法子他头回听说,但仔细一想,确实比干好干坏一个样的“大锅饭”更能激励人。
他最后抛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么,管理权呢?承包之后,厂里的生产经营、人事安排,谁说了算?”
陈静毫不犹豫,语气坚定:“郑书记,既然承包,那么生产经营、产品销售、新产品开发的决定权,必须归我们团队。原来的厂领导可以协助管理行政、后勤、党群和工人思想工作,但生产和经营决策,必须由我们主导。当然,涉及工人切身利益的重大决策,我们会及时和党支部、厂管委会沟通。不瞒您说,我们调研过市场需求,有一些新式服装的设计想法,如果还事事需要层层审批、按老路子走,恐怕很难让厂子快速起死回生。”
令人意外的是,郑卫民对此并未表现出丝毫抵触,反而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老了,脑筋也旧了。只要你们能真心善待这些工人,让厂子重新活起来,我这把老骨头,别的不敢说,帮你们稳住大局,协调好对上对下的各种关系,还是能出把力气的。厂里那几个行政干部,组织上本来也有调整的考虑,我可以去做工作,让他们服从安排。”
最大的障碍消除后,谈判进入实质性的方案磋商阶段。
当陈静平静地提出“我们愿意先投入二十万元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用于立即补发拖欠的工资、购买部分新设备、进购一批优质面料”时,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张良副厂长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呼:“二十万?!”
在这个“万元户”已是了不得的富翁的年代,二十万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就连见多识广的郑卫民书记,拿着搪瓷茶杯的手也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洒出。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对气定神闲的年轻人,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与更深层次的探究,仿佛在重新评估他们的实力和背景。
陈静微微一笑:“对,二十万。我们要做,就要做好,做出个样子来。红星厂的基础很好,老师傅的手艺就是最大的财富,现在缺的是资金、是新观念、是灵活的机制。这笔投入,足以让厂子旧貌换新颜,重新在市场立足。”
这巨大的诚意和展现出的雄厚实力,彻底打消了郑卫民和张良最后的疑虑。
接下来的细节磋商变得异常顺利。
双方初步约定:由陈静为代表的团队承包经营红星服装厂,期限暂定五年。
承包期内享有生产经营自主权、用人权和利润分配权。
原厂职工原则上全员接收,郑卫民书记留任,负责协调对外关系、稳定职工队伍,张良副厂长协助管理生产、保障后勤。
午后偏西的日头,有气无力地照在红星服装厂斑驳的主席台上。
台下,黑压压地站满了全厂百来号工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身上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带着长时期领不到工资的焦虑、迷茫以及对未来的惶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不安。
党支部书记郑卫民站在那张用旧木箱搭成的讲台后,面前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喇叭。
他深吸了一口空气,用力敲了敲喇叭,发出“哐哐”的沉闷回响,原本窸窣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期盼与深切的忧虑。
“大家!安静!都安静!”郑卫民的声音透过喇叭,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传遍全场。
“今天,把大伙儿紧急召集起来,是要宣布一件关系到咱们红星服装厂前途命运、也关系到在场每一位工友饭碗的大事!”
他环视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语气沉重而恳切。
“厂里的情况,不用我多说,大家心里都清楚。任务接不到,工资发不出,机器老旧,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个厂,怕是真要散伙了!”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和低语,气氛更加凝重。
郑卫民话锋一转,侧过身,将站在他身旁的陈静郑重地让到前面,提高了声调。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位真心实意想来帮咱们厂子闯出一条活路的同志!这位,就是陈静同志!经过上级批准和厂党支部慎重研究决定,从今天起,由陈静同志代表的团队,正式承包经营我们红星服装厂!陈静同志,将担任我们厂的新任厂长!”
“私人承包?”
“让个这么年轻的女娃娃来当厂长?这能行吗?”
“这……这不成给地主老爷打工了?”
台下顿时像炸开了锅,质疑声、担忧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一时有些骚动。
陈静对此早有预料。
她上前一步,从郑卫民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铁皮喇叭,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清亮而沉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她的镇定自若,奇异地让骚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大家都想听听这个年轻的姑娘要说些什么。
“大家好!我叫陈静。”她的声音透过喇叭,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力量。
“我首先,要向在场各位,深深地道一声:辛苦了!”她微微鞠了一躬。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担心。担心‘铁饭碗’没了,担心以后要看私人老板的脸色吃饭,担心日子过不下去。”
她的话说到了工人们的心坎里,台下鸦雀无声。
陈静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而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