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前沿》杂志社的办公室，时间已近午夜，却亮如白昼。
烟味、咖啡味和泡面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媒体人独有的，名为“deadline”的特殊气息。
李响的眼睛布满血丝，但他整个人却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他面前的屏幕上，那个加密文件夹里的内容，像一幅地狱绘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运煤专列的虚假检修日志、秦皇岛港口堆煤场的卫星红外热成像图、皮包公司法人那张憨厚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脸、以及最后那份由赵鸿利之妻林雪亲笔签署的《全权委托授权书》。
每一个文件，都是一枚钉子，要将赵家最后的棺材板，死死钉牢。
“老李，这……这能发吗？”旁边的副主编，一位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二十年的老媒体人，看着屏幕上的证据，手里的保温杯都在微微颤抖，“这已经不是财经新闻了，这是刑事案件！而且，把赵鸿利的老婆都牵扯进来，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这等于是在刨赵家的祖坟，把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扯下来，扔在地上反复践踏。
“发。”李响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他想起了那封邮件里的最后几句话。
【让这场虚假的温暖，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吧。】
那个神秘人，那个代号为“幽灵”的复仇者，他要的，从来就不是简单的金钱报复。他要的是审判，是让一切罪恶都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而他，李响，就是被选中的，将阳光引入深渊的那个人。
“所有证据，交叉验证，法务部同步审核，确保我们每一个字都有据可查。”李响站起身，环视着自己这群战意昂扬的同事，“今晚，我们不睡觉了。天亮之前，我要让这篇文章，出现在每一个人的手机上。”
凌晨五点。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京城的夜幕时，《财经前沿》的官方网站、App、以及所有合作的媒体平台，同时推送了一篇深度调查报道。
标题，言简意赅，却又触目惊心。
《限价令下的“煤山”：一场由佛堂遥控的百亿逼仓血案》
文章没有太多煽情的语言，只是冷静地，一条条地，罗列出证据。从山西的煤矿，到内蒙的铁路，从秦皇岛的港口，到广西边境小镇的皮包公司。最后，那份林雪亲笔签名的授权书，被高清扫描，放在了文章最显眼的位置。
如果说，中证1000的史诗级绞杀，让市场见证了赵家资金链的灰飞烟灭。那么，这篇文章，则彻底摧毁了赵家仅存的，那一点虚幻的道德形象。
文章发布后的十分钟，动力煤期货的主力合约，开盘即死。
价格被“限价令”牢牢钉在原地，但盘面上，却出现了奇观。数以万手的卖单，像瀑布一样从天而降，死死地封在跌停板上。而买盘，则空无一物。
所有人都知道，“北海能源”完了。
这家在过去一个月里，悄无声息地囤积了天量多单，准备在交割日大快朵颐的“神秘巨头”，在文章发布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网络上，早已炸开了锅。
“我靠！最毒妇人心啊！一个天天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居然是这场血案的幕后黑手？”
“这才是真正的豪门！男人在前台演霸王别姬，女人在后台磨刀霍霍，准备东山再起，结果被一篇报道直接连锅端了！”
“我现在最好奇的不是赵家，而是《财经前沿》背后那个爆料人！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感觉赵家在他面前，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被看得一清二楚！”
“楼上的，你真相了。这已经不是复仇了，这是降维打击。那个‘幽灵’，他根本就不是在跟赵家玩一个游戏。”
……
长乐路，出租屋。
严景行没有看那些喧嚣的新闻，也没有理会账户里那笔平掉动力煤空单后，再次暴涨的数字。
他的世界里，只有“记忆宫殿”中那片由数据构成的星海。
代表赵家金融帝国的星系，已经彻底熄灭，化作了一片死寂的废墟。但废墟之上，仍有一些微弱的尘埃，在惯性的作用下，沿着既定的轨道，徒劳地运行着。
他的算力，像一张无边无际的蛛网，覆盖了整个金融市场，感知着由赵家崩塌所引发的每一次微小的涟漪。
银行间市场，资金拆借利率出现了小幅度的异常波动。
几家与赵家有深度业务往来的信托公司，开始疯狂抛售资产，引发了垃圾债市场的连锁反应。
而一个更深层次的警报，在他的“超算大脑”中，被悄然触发。
【事件关联性警报：华天银行，二级资本债发行。】
华天银行，一家总部位于南方的区域性商业银行，在严景行的数据库里，被标记为“赵家关联度：高”。这家银行在过去几年，为赵家的许多项目提供了大量的贷款和融资便利，是赵家金融版图中的一个重要输血节点。
如今赵家倒台，大量的坏账浮出水面，华天银行的资本充足率，瞬间跌破了监管红线。
为了自救，也为了满足监管要求，华天银行不得不紧急启动了二级资本债的发行计划，以补充资本金。
这本是一次常规的金融操作。
但严景行捕捉到的异常，在于这次发行的“认购”环节。
二级资本债，由于其风险较高，通常由机构投资者认购，且认购权往往被少数实力雄厚的金融机构瓜分。
表面上看，华天银行这次的发行，也遵循了这个规律。认购名单上，是十几家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信托公司、保险资管和私募基金。
但当严景行将这十几家公司的股权结构，在“记忆宫殿”中进行穿透式分析时，一幅诡异的画面出现了。
这些公司，通过三到五层复杂的交叉持股和代持协议，其最终的实际控制人，竟然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一个由赵家旁系子弟和前朝旧部，匆匆组建起来的“复仇者联盟”。
不，或许不该叫“复仇者联盟”。
他们更像是一群盘旋在尸体上空，不肯离去的秃鹫，企图从赵家这具庞大的尸骸上，撕下最后一块还有余温的血肉。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赵家倒了，但华天银行还在。
只要能通过这次二级资本债的认购，以一个相对低廉的成本，获得对华天银行的重大影响力，甚至是控制权。他们就能借助银行这个平台，完成资产的转移和洗白，甚至，为日后的东山再起，保留一个至关重要的金融阵地。
“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严景行看着自己脑海中那张清晰的资本图谱，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赵鸿利和林雪这对主谋已经彻底覆灭，但他们用贪婪和欲望喂养出来的这群走狗，却依然在遵循着嗜血的本能，四处寻找着新的猎物。
他本可以不管。
这些残余势力，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严景行看着那家名为“华天银行”的节点，以及它背后连接着的，那数十万储户的普通账户，他改变了主意。
他可以容忍鬣狗争食腐肉，但不能容忍它们为了争食，去毁掉一片无辜的草原。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
“严景行？你小子，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曾经在“天盛科技”一战中，被严景行从深渊里拉出来，如今已是国内顶级游资大佬的，林正德。
“林叔，最近还好吗？”严景行笑了笑。
“托你的福，死不了。”林正德在那头哼了一声，“中证1000那一仗，我喝了口汤，差点没撑死。你小子，下手也太黑了。说吧，这次又有什么好事？”
林正德很清楚，严景行这种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每一次出手，都意味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不是什么大事。”严景行的声音很轻松，“就是想问问林叔，对当银行的股东，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