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设的皇宫还透着木料的清香,议事殿内却已济济一堂。林冲端坐御案之后,案上摊开的不是军报,而是一摞摞户籍、田亩、物产册——这些来自刚刚平定的辽东、吉林、黑龙江三地。殿中,从开封赶来的丞相吴用、枢密使朱武,与坐镇的耶律大石、新任辽东经略使林飞等人分列两侧。
陛下,吴用手持玉笏,率先开口,辽东三地新定,当设行省,派流官,施教化。然老臣以为,女真悍勇难驯,宜行分治——汉人设州县,女真置羁縻,各安其俗。
话音刚落,新任礼部侍郎、原西夏降臣嵬名守全出列反对:吴相此言差矣。羁縻之制,乃前朝旧法,治标不治本。陛下在宁夏行蕃汉一体,成效卓着,何不推而广之?
宁夏是宁夏,辽东是辽东。兵部尚书韩世忠沉声道,女真与党项不同,其性剽悍,以渔猎为生,不习农耕。若强令编户,恐生变乱。
殿中争论渐起。林冲不置可否,待众人稍静,方问一直沉默的林飞:林卿久在辽东,你以为如何?
林飞出列,手捧一卷厚厚的文书:臣奉旨巡抚辽东三月,走访女真部落十七处,得实情如下:辽东女真,分熟女真、生女真两部。熟女真居南,与汉民杂处,多习耕种,可用编户;生女真居北,以渔猎为生,桀骜难制,宜徐徐图之。
他展开文书:臣以为,当行三分法:其一,熟女真编户齐民,授田置吏,与汉民一体;其二,生女真设女真卫,以酋长为指挥使,朝廷派同知监军,渐行教化;其三,择女真勇士万人,编入辽东铁骑,驻防漠北,以夷制夷。
吴用拊掌,此乃汉武推恩令之妙用!
林冲却问:女真各部,可愿内附?
这正是关键。林飞道,臣走访时,以陛下名义宣布:凡内附之部,免赋五年;酋长子弟可入国子监;勇士入军,同功同赏。如今已有三十七部上书请附,占辽东女真之六成。
余下四成呢?
多为偏远小部,或观望,或抗拒。岳飞顿了顿,其中最顽固者,乃混同江上游的完颜部余孽,以完颜宗为首,聚众万余,扬言要。
殿中气氛一凝。完颜宗,之前从会宁府逃脱,如今竟成了心腹大患。
完颜宗...林冲手指轻叩御案,传令韩世忠,率幽云骑一万,辽东铁骑两万,进剿完颜部。记住,朕要活的。
韩世忠领命。
至于辽东部之设...林冲起身,走到巨幅地图前,朕意已决:不设三省,只设辽东部,统辖辽东、吉林、黑龙江。林飞任经略使,总领军政。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大圈:辽东部下,分设三司:民政司,掌户籍田亩,由嵬名守全任之;屯垦司,掌移民实边,由蒲鲜万奴任之;教化司,掌兴学传礼,由...由完颜斡鲁任之。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蒲鲜万奴是降将,完颜斡鲁更是金国宗室,竟要委以重任?
陛下三思!几个老臣急忙劝谏。
林冲摆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蒲鲜万奴熟知辽东地理,完颜斡鲁在女真中素有威望,用他们,事半功倍。
他环视众臣:自即日起,辽东部行四民平等:汉、女真、契丹、渤海,皆为华民,一体纳粮,一体科举,一体通婚。各族语言、习俗、信仰,朝廷不禁。唯有一条铁律:奉大华正朔,遵《启明律》法。
陛下圣明!开明派齐声赞道。
还有,林冲补充,迁女真万户入关内,散居中原各州;迁中原万户出关,充实辽东。如此往来,三十年之后,何分华夷?
这个移民实边的策略,让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帝的深远布局——这不是简单的征服,是真正的融合。
混同江上游,完颜部营地。
寒风呼啸,卷起江边的积雪。完颜宗站在兽皮大帐前,望着远处连绵的营寨。三个月来,他收拢残部万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与韩世忠的追兵周旋。但粮食越来越少,人心越来越散。
大帅,副将完颜赛里来报,又逃了三十二人...都是夜里偷偷走的,带着家小投南边去了。
完颜宗沉默。这已经是第十批逃兵了。华军不急于强攻,只是围困,同时不断用箭射来劝降书——上面盖着蒲鲜万奴、完颜斡鲁的印章,保证降者免死,还发田地、种子。
大帅,咱们...还能撑多久?
撑到死。完颜宗翰咬牙,我完颜氏,宁可战死,不投降!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紧接着,探马飞奔来报:大帅!华军...华军押着咱们的家人来了!
完颜宗冲到寨墙,只见江对岸,数百名老弱妇孺被华军而来。为首一个白发老妪,正是他的母亲,被蒲鲜万奴亲自搀扶着。
宗——老母亲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降了吧...你哥哥斡鲁当了官,吃得饱穿得暖...华朝皇帝仁德,不杀降人...娘想看着你,平平安安...
娘...完颜宗虎目含泪。
蒲鲜万奴在江对岸高喊:宗!陛下有旨:只要你归降,既往不咎!可授你为混同江卫指挥使,统辖江北诸部!你的族人,授田放牧,朝廷不收赋税!
休想骗我!完颜宗嘶吼。
骗你?蒲鲜万奴冷笑,你看看这是谁——
他身后,一个少年被带上前。完颜宗瞳孔骤缩——那是他十三岁的独子,完颜守绪,三个月前在会宁府失散,本以为已死。
少年哭喊,华军待我很好,给我饭吃,教我识字...爹,降了吧!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崩溃了。完颜宗仰天长啸,声如狼嚎。许久,他颓然跪地,对天三叩,然后起身:
开寨...投降。
十二月初,城外。
一场特殊的内附大典正在举行。来自辽东各部的三百余名女真酋长、长老,在完颜宗带领下,向朝廷献上内附表。
表文以女真文、汉文并书:臣等辽东女真各部,愿永为大华子民,奉正朔,纳赋税,出丁役。自此以往,女真之名不废,而华夏之统永续...
林冲在城楼受表,而后宣布:即日起,设女真卫三十六,各以酋长为指挥使,世袭罔替。卫下百姓,免赋五年。卫学设教,教以汉文、女真文并重...
更让女真人感动的是接下来的封赏:完颜宗授混同江卫指挥使,封归义伯;其子完颜守绪,特许入国子监读书;其余酋长,各授官职,赐冠带袍服。
封赏完毕,林冲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换上一身女真猎装,在城楼下亲自示范耕种。虽然动作笨拙,却引得女真长老们开怀大笑。
陛下,一个年近百岁的女真老萨满颤巍巍上前,老朽活了九十八岁,见过辽人,见过宋人,见过金人...从未见过,有皇帝愿穿我族衣裳,学我族技艺...
林冲扶住老人:老人家,衣裳不过是皮,技艺不过是术。真正重要的是心——从今往后,汉人女真,都是一家人。你的孙子,可以娶汉女;我的将士,可以娶真女。百年之后,谁还分得清?
老萨满热泪盈眶,突然跪地,用古老的女真语吟唱起祈福歌。歌声苍凉悠远,在寒风中飘荡。所有女真人跟着跪下,齐声应和。
那是为逝去的时代送行,也是为新生的融合祈福。
大典后,林冲召见完颜宗父子。
归义伯,他温声道,朕知你心中仍有不甘。但时间会证明,朕今日所为,是为女真寻一条真正的生路——不是靠抢掠,是靠勤劳;不是靠刀兵,是靠教化。
完颜宗沉默良久,突然道:陛下可知,我女真何以崛起?
愿闻其详。
不是因为我们勇猛——契丹人、宋人,不乏勇士。完颜宗眼中闪着复杂的光,是因为我们一无所有,所以敢拼敢杀。但得了天下后,贵族抢田地,抢女人,抢钱财...抢到最后,把民心抢没了。
他抬头看着林冲:陛下不抢,反而给。给田,给粮,给活路...这一手,比我们高明百倍。臣...服了。
不是朕高明,是道理本就如此。林冲拍拍他的肩,好好治理混同江卫,教你的族人种地、读书、守法。将来你的子孙,可以当将军,可以当宰相,可以当学者...只要他们有才,大华就给路走。
完颜守绪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少年突然问:陛下,我...我真能去国子监读书?
当然。林冲笑道,不过朕要考考你——若你在国子监学成,愿回辽东为官,还是愿留在中原?
少年认真想了想:我想学好了本事,回辽东教书。让更多女真孩子识字明理,不再被人说。
好志气!林冲赞道,记住你今天的话。
开春
辽东平原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汉人农民教女真人用曲辕犁耕地,女真猎手指点汉人辨认山货;新建的双语学堂里,孩童们用汉、女真两种语言诵读《千字文》;集市上,汉商贩卖铁器、布匹,女真人出售皮毛、山参,交易公平,其乐融融。
更深远的变化在悄然发生:通婚令下,已有数百对汉女真联姻。婚礼上,既有拜天地,也有跳萨满,热闹非凡。
林飞在奏折中写道:...今辽东之民,渐忘金国,只知大华。老酋长言:昔为金民,苦;今为华民,乐。此陛下仁政之功也...
林冲在行宫批阅奏章,太子林天赐在旁侍读。少年已长成英挺青年,眼中有了超越年龄的睿智。
父皇,他轻声道,儿臣读史,历代开国,无非武功。然父皇平西夏、灭金国,武功已极。可青史所载,最重文治...
你想说什么?
儿臣以为,父皇最了不起的,不是打下多少疆土,是让这些疆土上的百姓,真心认同自己是大华人。
林冲欣慰地看着儿子:你长大了。不错,刀兵可得天下,难得人心。朕这些年所为,不过八个字:四海一家,天下一统。这家,不是汉家,是华夏大家;这统,不是汉统,是文明之统。
他推开窗,春风拂面,带来泥土的芬芳。远处,新建的华夏一统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碑上刻着各族文字书写的永为华民。
而在那碑下,汉、女真、契丹、党项...各族孩童正在一起玩耍。他们用混杂的语言交谈,笑声清脆,不分彼此。
林冲指着那些孩子,这才是真正的长城,真正的盛世。
林天赐深深一揖:儿臣...谨记父皇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