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八百里加急!林逆大军,已渡过黄河,攻破白马津,滑州告急!汴京北门户已开!”
“报——!黎阳津失守!守将王禀战死!”
“报——!灵昌津守军不战而溃,林逆前锋已过胙城,距汴京不足百里!”
……
一道道军报,传入东京汴梁。
皇宫大内,延福宫。
往昔仙乐飘飘、香烟袅袅的宫殿,此刻弥漫着绝望的气息。赵佶,这位“道君皇帝”,如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蜷缩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御座上,身上裹着貂裘,却依然瑟瑟发抖,仿佛身处冰窟。手中的玉盏早已打翻,昂贵的御酒泼洒一地,浸湿了华贵的地毯,他也浑然不觉。。脚下,散落着方才被他撕得粉碎的军报。
“渡河了……他真的渡河了……不到十天,不到十天啊!” 赵佶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眼神涣散,再无半分往日的风流从容,“黄河天堑,百万禁军……都是摆设吗?都是废物吗?!童贯呢?高俅呢?蔡京呢?朕的百万大军在哪里?!在哪里啊!!!”
阶下,蔡京、高俅、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等“六贼”及一众心腹重臣,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往日里翻云覆雨、权倾朝野的他们,此刻在真正的刀兵威胁面前,与寻常懦夫并无二致。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蔡京以头抢地,老泪纵横(不知真假),“非是老臣等不尽心,实是那林冲逆贼,狡诈凶残,火器犀利,更兼……更兼河北守军不堪一击,方有今日之祸啊!”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 赵佶猛地抓起案上一个玉镇纸,狠狠砸向蔡京,却因手软无力,只砸在蔡京身前的地上,摔得粉碎,“朕将国事托付于尔等,尔等便是这般为朕分忧的?!金虏在北,方腊在南,如今林冲又破了黄河,兵临城下!这汴梁城,还能守几日?!你说!你说啊!”
蔡京被飞溅的玉片吓得一哆嗦,连连磕头,不敢再言。
高俅硬着头皮,颤声道:“陛下!汴京城高池深,禁军尚有十万,粮草充足,未必不能守!可急诏天下兵马勤王,西军种师道部已在回援途中,不日可至!只要坚守待援,必能……”
“勤王?勤王!” 赵佶惨笑,“种师道还在千里之外!方腊未平,谁人来勤?河北已失,山东已乱,江南自顾不暇!这天下,还有谁能来救朕?!救这大宋江山?!”
童贯匍匐在地,尖声道:“陛下!为今之计,唯有……唯有暂避锋芒啊!昔年唐明皇幸蜀,得以保全宗庙,后来重返长安,再造盛世!陛下乃万金之躯,岂可立于危墙之下?不若移驾南京应天府,或西幸洛阳,乃至南下扬州,暂避贼锋,召集天下勤王之师,再图恢复!”
“南幸?” 赵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是啊,长安可以弃,蜀中可以逃,他赵佶为何不能走?只要保住性命,保住富贵,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江南富庶,扬州繁华……
“不可!万万不可啊!” 一声凄厉的哭喊打断了赵佶的幻想。只见老臣李纲披头散发,闯入殿中,他本已被蔡京等人排挤在家“养病”,闻听噩耗,不顾一切闯入宫禁,此刻跪倒在地,以头抢地,血流满面,“陛下!京师乃天下根本,宗庙社稷所在,万不可轻弃啊!林冲虽悍,然其孤军深入,补给艰难,只要固守待援,军民一心,未必不能退敌!若圣驾南巡,则天下震动,军心瓦解,汴京必不守!届时,大河之北,非复国有矣!陛下,三思啊!”
宿元景等少数尚有血性的臣子也纷纷出列,跪地哭谏:“李大人所言极是!京师有坚城之固,有百万生灵!陛下当坐镇中枢,激励将士,死守待援!岂可效唐明皇故事,弃宗庙百姓于不顾?此乃亡国之兆啊!”
“死守?拿什么守?!” 高俅跳起来,指着李纲鼻子骂道,“李纲!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林冲火炮之利,尔等未曾亲见!白马津何等险要,一日即破!十万禁军,早已不堪一战!留在汴京,便是坐以待毙!你想让陛下为逆贼所擒吗?!你这是置君父于死地!”
“高俅!你这误国奸贼!若非你与童贯丧师辱国,克扣军饷,致使武备废弛,军无战心,何有今日之祸?!” 李纲须发戟张,怒目圆睁,恨不得生啖其肉。
“够了!都给朕闭嘴!” 赵佶被吵得头痛欲裂,心中逃命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李纲等人的话,固然有理,但他更相信高俅、童贯的判断——留下,太危险了!林冲那煞星,可是在琼林殿上敢当面斥君、在千军万马中能杀出重围的狠角色!落在他手里,还有命在?
“传旨!” 赵佶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即日起,查封府库,收拾细软,准备车驾!朕……朕与官家,欲巡幸东南,暂驻扬州,以避贼锋,号令天下兵马勤王!”
“陛下!” 李纲、宿元景等人如遭雷击,痛哭失声,以头撞地,“不可啊!此策一行,则江山倾覆,神州陆沉矣!”
“拖出去!都给朕拖出去!” 赵佶歇斯底里地咆哮,再也不顾什么帝王威仪。
侍卫上前,将哭喊挣扎的李纲、宿元景等人强行架出殿外。他们的哭嚎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凄厉而绝望。
“蔡京、高俅、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 赵佶红着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六贼”,“整顿禁军,护送车驾!三日后,不,明日!明日一早,便起驾南巡!要快!”
“臣等遵旨!” 蔡京等人心中暗喜,南逃虽然狼狈,但总比留在汴京等死强!江南富庶,到了那里,依旧是他们的天下!
“还有!” 赵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将城中富户,尤其那些与林逆有勾连嫌疑的,家产尽数抄没,充作军资!不愿南下的……便让他们留下,与逆贼周旋吧!”
这道旨意,更是让殿中尚未离去的少数官员心寒彻骨。这是要弃城,更要刮地三尺,最后再让无辜百姓替他们挡刀啊!
消息,是瞒不住的。
“陛下、官家要跑啦!”
“朝廷要放弃汴京了!”
“金兵在北,林反贼在南,官家都要跑了,这城守不住啦!”
“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恐慌以惊人的速度在汴梁城中蔓延。最初只是宫中小道消息,很快便传遍街头巷尾。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最先行动起来,车载马驮,收拾细软,携带家眷,涌向城南各门,想要逃出这座即将被战火吞噬的都城。继而,中产之家,小民百姓,也加入了逃亡的大军。一时间,汴河码头,舟船堵塞,价高十倍;各门通道,车马塞途,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哭喊声、叫骂声、哀嚎声,混作一团。
米价一夜之间飙涨十倍,仍有价无市。店铺纷纷关门,地痞流氓趁机劫掠,火光四起,混乱不堪。往日繁华似锦的汴梁,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守城的将士,军心彻底崩溃。
“官家都跑了,咱们还守个什么劲?”
“听说那林王爷……不,那林冲,对当兵的挺好,投降不杀,还有赏钱……”
“金兵在北边杀人放火,朝廷不给粮饷,还要咱们卖命?去他娘的!”
“蔡京、高俅那些狗官,带着金银财宝跑了,留下咱们等死?不如……”
流言蜚语在军营中飞速传播。本就士气低落的禁军,此刻更是毫无战意。将领弹压不住,甚至不少中下层军官,也人心浮动,暗中串联。若不是还有殿前司部分高俅、童贯的死忠嫡系弹压,恐怕早已营啸哗变。
深宫之中,赵佶正在疯狂地收拾他心爱的字画、古玩、奇石, 准备装车。每一件都价值连城,都是他多年搜刮的“花石纲”精华。他抚摸着那幅《芙蓉锦鸡图》,眼中满是不舍,对身旁颤抖的赵桓道:“我儿,这些……这些都是国宝,绝不能落入逆贼之手!带不走的……带不走的就烧了!烧了!”
就在这时,内侍省押班梁师成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面色惨白如鬼:“陛下!不好了!李纲、宿元景等人,纠结了部分太学生和禁军将领,堵住了宫门,跪了一地,哭谏……哭谏陛下不可南巡!他们……他们还打开了武库,分发兵器给百姓,说要……要死守汴京,与城共存亡!现在宫外聚集了数万军民,群情汹汹,高呼‘誓死保卫汴京’、‘诛杀奸臣,以谢天下’!守宫禁军……禁军也有些动摇,快……快压不住了!”
“什么?!” 赵佶手一抖,珍贵的《芙蓉锦鸡图》飘落在地,他也顾不上了,脸色瞬间惨白,“反了!反了!他们要造反!高俅!童贯!快!快调兵弹压!格杀勿论!”
高俅、童贯也慌了神,连忙道:“臣等这就去调兵!请陛下速速移驾!”
宫门外的声浪越来越高,隐隐传来“诛六贼,清君侧”的呼喊,与城外隐约可闻的、林冲大军逼近的鼓角声交织在一起。
汴京,乱了。皇帝要跑,百姓要逃,军队要散,忠臣要死谏,奸臣要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