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春寒料峭,河风凛冽,卷起浑浊的泥沙气息。自林冲大军兵临河畔,已过去五日。这五日,对南岸滑州、白马一线的守军而言,是度日如年的煎熬。对岸,连绵数十里的营寨灯火彻夜不息,战鼓号角时作时歇,旌旗遮天蔽日,更有无数士卒身影在河岸往来调动,打造舟筏的斧凿声日夜可闻。种种迹象,无不预示着总攻在即。南岸守将每日眺望,只见对岸烟尘滚滚,杀气盈野,军心一日涣散过一日,求援的文书雪片般飞向汴梁,却如石沉大海。
这震天的声势,大半却是疑兵。林冲深谙兵法虚实之道。他命秦明、宣赞、郝思文等将,各率数千兵马,白日大张旗鼓,沿河岸不同地段操练演习,入夜则多燃篝火,频敲战鼓,佯作渡河准备,将南岸守军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白马津至黎阳津这几十里河防上。真正的杀招,却悄然隐于上游三十里外,一片浩渺的芦苇荡深处。
这里,才是决定此战胜负的关键所在。
“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听令!” 中军大帐内,林冲目光扫过三位水军头领。阮氏三雄,早已褪去昔日渔民的草莽气,成为独当一面的水军大将,此刻皆是面色黝黑,目光锐利,浑身散发着水汽与悍勇。
“末将在!” 三人抱拳。
“今夜子时,东南风起,月暗星稀,正是渡河良机!” 林冲手指沙盘上白马津上游一处隐秘河湾,“你三人,率全部水军精锐,及赶制的‘连环舟’、‘蒙冲’、‘走舸’并百余大筏,由此处潜渡!阮小二率‘翻江’营为前锋,破冰开道,肃清河面零星敌船巡逻;阮小五率‘蹈海’营紧随,以铁索勾连大船,铺设桥板,抢建浮桥;阮小七率‘劈波’营护卫两翼,防备南岸袭击,并载弩手、火器,压制滩头!”
“得令!” 这等大事,正是他们水军扬威之时。
“花荣听令!”
“末将在!”
“你率五千精锐步骑,乘第二、第三波筏船过河。上岸后,不惜一切代价,抢占滩头阵地,构筑营垒,掩护后续大军渡河!务必站稳脚跟!”
“遵命!”
“徐宁、秦明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统率中军主力,待浮桥稳固,即刻挥师渡河,直扑白马城!务求一举攻克,打开通往汴梁门户!”
“末将领命!”
“吴学究、朱军师坐镇中军,协调各方。‘轰天炮’营前移,子时一到,集中火力,轰击白马津对岸敌军水寨、箭楼,吸引敌军注意,掩护上游行动!”
“是!”
“此战,关乎全局!有进无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林冲扫视众将。
“誓死效命!必胜!必胜!必胜!” 众将轰然应诺。
是夜,子时将至。果然起了东南风,虽不甚大,却足以鼓动船帆,更吹散了天上薄云,月色晦暗,星光稀疏,正是夜袭的绝佳天时。北岸佯攻的营寨依旧鼓噪,吸引了南岸大部分守军的目光。
芦苇荡深处,阮小二立在首舰“混江龙”号船头,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望着黑暗中汩汩流淌、泛着寒光的黄河水,深吸一口带着腥味和水汽的河风,低声喝道:“兄弟们,下水!为哥哥开路!”
“噗通!噗通!” 数百名精选的“水鬼”口衔利刃,腰缠绳索,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他们皆是阮氏兄弟从梁山泊、洞庭湖、乃至沿海招募的浪里白条,精通水性,不畏寒冷。众人破开薄冰和浮凌,向南岸潜去,任务是清除可能的水下障碍暗桩、铁索和哨船。
几乎同时,上游三里处,阮小五指挥的“蹈海”营开始动作。数十艘特制的“连环舟”被推入水中。这些舟船比寻常战船宽大平底,首尾装有铁环,以粗大铁索和坚韧藤条相连,上面铺着厚实的木板,俨然是一座座移动的浮岛。更有数十艘蒙冲、斗舰护卫左右,船上满载着木板、麻袋、沙石等筑桥物料和敢死士卒。
“起锚!扬帆!目标,对岸老鸹滩!” 阮小五一声令下,船队借着东南风,驶离芦苇荡,切入中流。桨橹入水的声音被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鼓噪声掩盖。
对岸,老鸹滩。此处并非主要渡口,河岸平缓,水流相对较缓,但滩涂泥泞,不利于大军展开,故守军不多,只有一座简陋的烽燧和少量巡河士卒。此刻,烽燧上的守军正裹着皮袄,缩在避风处打盹,被对岸持续不断的鼓噪弄得疲惫不堪,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嗖!嗖嗖!” 几名巡逻的士卒刚刚转到滩边,黑暗中传来几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淬毒的弩箭精准地没入他们的咽喉,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软倒在地。阮小二率领的“水鬼”已悄然登岸。
“发信号!” 阮小二抹了把脸上的水。
一支响箭带着尖啸,划破夜空,在空中炸开一朵微弱的绿色火光。
“成了!兄弟们,冲滩!” 船头的阮小五看得分明,挥刀前指。
“加速!冲过去!” 桨手们奋力划动,船队速度骤增,劈波斩浪,向着老鸹滩猛冲!与此同时,北岸佯攻方向,猛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
“轰!轰轰轰——!!!”
三十门“轰天炮”同时怒吼,巨大的石弹和燃烧的“霹雳火球”划破夜空,拖着焰尾,狠狠砸向对岸白马津附近的官军水寨、箭楼!刹那间,火光冲天,木石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南岸守军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炮火完全吸引,一片大乱!
“敌袭!敌袭!在白马津!”
“炮!是叛军的火炮!”
“救火!快救火!”
就在这混乱的掩护下,阮小五的船队已冲至老鸹滩外百余步!
“敌船!上游有敌船!” 老鸹滩烽燧上,一名被炮声惊醒的哨兵终于发现了黑暗中的船影,惊恐地敲响了警锣。
“放箭!拦住他们!” 滩头残余的巡河士卒慌忙放箭,稀稀落落的箭矢射在船板、蒙着牛皮的船舷上,叮当作响。
“弩手!放!” 阮小七的“劈波”营蒙冲舰上,早已严阵以待的弩手和火铳手齐齐发射,密集的箭雨和弹丸瞬间覆盖了滩头,将那些零星的抵抗淹没。
“搭跳板!抢滩!” 船未完全靠岸,悍勇的梁山跳荡兵已跃入齐腰深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挥舞刀盾,向着滩头猛冲!阮小二率领的“水鬼”们也从水中、从阴影里杀出,里应外合。
战斗短暂而激烈。留守老鸹滩的百余名官军本就松懈,又遭突袭,很快被斩杀殆尽。烽燧被点燃,熊熊火光成了指引后续部队的灯塔。
“快!架桥!” 阮小五跳上岸,大声呼喝。水军士卒和随船的工兵忙碌起来。巨大的“连环舟”被铁索紧紧连接,横亘河面,更多的木板被迅速铺上,以铁钉、绳索固定。沙袋、石块被投入水中浅处,加固桥基。一座简陋却坚实的浮桥,以惊人的速度向对岸延伸。
花荣、杨志率领的第一波突击部队,乘坐数十艘大筏和走舸,紧随架桥船队之后,冲上滩头。
“列阵!枪盾在前,弓箭掩护!扩大滩头阵地!” 花荣银枪在手,白甲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冷静地指挥部队结阵。
南岸的混乱在加剧。白马津方向的炮击和喊杀声震耳欲聋,吸引了主力守军的注意力。老鸹滩的烽火和隐约传来的厮杀声,起初并未引起足够重视,直到溃兵逃回,才知不妙。等滑州守将仓促派兵赶来增援时,花荣已在滩头站稳脚跟,构筑了简易的防线,阮小五的浮桥也已架通大半!
“放箭!放箭!射断浮桥!” 增援的官军将领气急败坏,指挥弓箭手向河面上的浮桥和施工士卒倾泻箭雨。
“举盾!加快速度!” 阮小五浑身湿透,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嘶声大吼。士卒们冒着箭雨,拼命固定最后一段桥板。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坠入冰冷的河水,但立刻有人补上。
“弩炮!对准敌阵,发射!” 护卫的蒙冲舰上,小型弩炮发射出沉重的石弹和火油罐,在官军阵中炸开,暂时压制了对方的弓箭。
“桥通了!” 最后一块桥板被铁钉狠狠砸入,横跨黄河的浮桥,终于连通两岸!
“全军过桥!” 中军高坡上,一直紧握剑柄、凝神观战的林冲,看到对岸升起的三支红色火箭信号,长剑猛然出鞘,直指南岸!
“咚!咚!咚!咚!咚!”
总攻的战鼓,以最激烈的节奏擂响!早已集结待命的中军主力,在徐宁、秦明的率领下,涌上浮桥!骑兵在前,步卒在后,长枪如林,刀盾如墙,沉默而迅猛地冲过摇晃却坚固的浮桥,扑向南岸!
浮桥在万千铁蹄和脚步下剧烈震颤,却牢牢挺立。阮氏兄弟率领水军,死死护卫在浮桥两侧,用弓箭、弩炮、拍杆,击退任何试图靠近破坏的敌船。
花荣的先锋军见主力已至,士气大振,反向官军援兵发起了反冲击!银枪如龙,瞬间将混乱的官军杀得人仰马翻。
“顶住!顶住!后退者斩!” 滑州守将嘶吼着试图组织防线。但兵败如山倒,面对如狼似虎、源源不断过河的北平军,本就士气低落的守军瞬间崩溃,丢盔弃甲,向南逃窜。
“占领滩头!巩固阵地!向白马城推进!” 徐宁一马当先,钩镰枪闪动,挑飞一名敌将,厉声大喝。
秦明更是如同疯虎,狼牙棒挥舞,所向披靡,直杀得官军鬼哭狼嚎。
天色微明时,战斗已接近尾声。老鸹滩至白马津十数里河岸,已尽数落入北平军之手。浮桥巍然屹立,更多的部队正浩浩荡荡开过黄河。南岸滩头上,尸横遍野,投降的官军跪了一地。滑州城方向,浓烟滚滚。
林冲在亲卫簇拥下,踏过浮桥,踏上黄河南岸的土地。脚下是中原厚土,身后是奔腾的黄河,身前,是一马平川的豫东平原,汴梁城,已遥遥在望。
“王爷,浮桥已成,大军渡河无忧!” 阮小五、阮小七前来复命,二人身上皆带伤,却精神抖擞。
“辛苦了!阮氏兄弟,水军将士,当记首功!” 林冲重重拍了拍二人肩膀,目光扫过那些疲惫却兴奋的水军儿郎,朗声道,“传令,犒赏三军,厚恤伤亡!徐宁、秦明!”
“末将在!”
“不必休整,即刻进军,包围白马城!迫降守军,若敢抵抗,破城后,首恶必诛,胁从不问!”
“得令!”
“传令吴学究、朱军师,速将中军大营移至南岸,接管浮桥,保障后勤畅通!命后方加快渡河速度,粮草辎重,务必及时运达!”
“是!”
朝阳跃出地平线,将万道金光洒在奔腾的黄河上,洒在巍峨的浮桥上,洒在猎猎招展的“林”字王旗和“替天行道”大纛上,也洒在无数奋勇渡河、踏上南岸土地的将士们身上。
黄河天堑,一夜飞渡!
消息瞬间席卷南北。朝廷震骇,天下哗然!林冲,竟然真的在朝廷严防死守、金虏大兵压境的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渡了黄河!兵锋,已直指汴梁!
“传檄天下:本王已渡黄河,清君侧,诛六贼,就在今日!三军儿郎,随我——直捣汴京!”
“直捣汴京!清君侧!诛六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