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与林修远合葬终南,哈拉和林的消息虽未刻意宣扬,却也如细流般在江湖的某些层面悄然传开。全真教掌门弟子林修远和赤练仙子身死,全真掌教漠北一剑、箭毙王子、斩杀金轮国师、于万军丛中携人飘然而去……桩桩件件,无不骇人听闻。江湖为之震动,议论纷纷;
哈拉和林城中,阿里不哥的暴怒与丧子之痛并未随时间平息,反而愈发炽烈。他多次催促忽必烈,甚至试图绕过兄长,调动本部兵马,誓要踏平终南山,血洗全真教,为子报仇雪恨。
然而,正如柳志玄所料,如今的蒙古帝国,已非当年草原上那个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的部落联盟。他们拥有了横跨欧亚的辽阔疆域,堆积如山的财富珍宝,无数臣服的民族与国度,以及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统治体系。拥有了太多,也就失去了孤注一掷、无所畏惧的勇气。
尤其是金轮法王之死,对蒙古帝国,对黄金家族,尤其是对执意复仇的阿里不哥,无异于雪上加霜,晴天霹雳。这不仅仅是损失了一位顶尖战力,更是一个沉重的现实问题——连蒙古第一高手金轮法王都挡不住柳志玄一剑,谁还能制衡那位已然来去无踪的全真掌教?
柳志玄离去前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黄金家族头顶。他们赌不起,也不敢赌。
权衡利弊之下,蒙古高层最终选择了隐忍与暂时的息事宁人。对外,他们严密封锁了哈拉和林之夜的详细情况,只以“有刺客惊扰,已被击退”含糊带过。对内,则加强对全真教及其相关势力的监控与渗透,同时加快整合内部力量,积蓄实力,以待将来。
终南山上,全真教上下紧绷的神经,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化,不过还是还是加强了戒备。
岁月,便在这样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柳志玄的生活,似乎也渐渐恢复了“常态”。他依旧是那个深居简出、温和有礼的全真掌教,处理教务,指点弟子修行,参悟道藏剑理。
他很少离开终南山,至多到山下的小镇散散心。
因为有终南山的庇护,山下的镇子既没有经历战乱,也没有土匪恶霸敢撒野,便是官府也显得格外温和,尤其是听说全真掌教一剑杀了蒙古王子后,更是把头缩的紧紧的,生怕被全真教找上门来,估计到时候死了也是白死,也因此很是热闹。
柳志玄有时会去镇东头那家开了许多年的老茶馆,拣个靠窗的僻静位置,要一壶最普通的山野粗茶,听着南来北往的茶客、行商、香客们,用各种口音谈论着江湖轶事、朝堂风声、家长里短。他很少插话,只是静静地听,偶尔端起粗瓷茶碗,抿一口苦涩的茶汤,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市,或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他也会去镇子西边,一处更为清静的巷弄深处。那里有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宅院,门楣上甚至连匾额都没有。但院内,时常会传出清越悠扬的琴箫之声,时而空灵如山谷回音,时而激越如金戈铁马。
宅院的主人自然便是柳志玄的音乐老师迟小小了。
两人乃是知音之交,时常在这小院中以曲会友,以音论道。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柳志玄能暂时放下掌教的重担,忘却江湖的纷争,蒙古的威胁。只有清茶、雅乐,与一位淡泊宁静的知己。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与慰藉。
如此,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终南山上的戒备未曾松懈,全真弟子依旧刻苦修行。江湖上关于漠北之夜的传说渐渐衍生出各种版本,真伪莫辨。蒙古帝国依旧强大,南征的筹备似乎也在暗中加紧。阿里不哥的怨恨并未消失,只是被更深地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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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终南山一片风平浪静的时候,一条惊人的消息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了整个天下——
蒙古大汗蒙哥,御驾亲征,统领二十万精锐大军,号称五十万,挥师南下,正式发动了对大宋的全面战争!
这位继承了成吉思汗雄才大略、刚刚稳固了庞大帝国内部、又接连西征取得赫赫战功的蒙古大汗,显然已将目光彻底锁定在了富庶的江南。此次南征,筹备经年,兵精粮足,士气如虹,更有蒙哥亲临前线督战,其势志在必得!
战报如同雪片般飞传。
蒙古铁骑分兵数路,突破宋军防线,一路势如破竹!江淮、荆襄,处处告急!宋军虽有抵抗,但在蒙古军队强大的战斗力、先进的攻城器械(包括从西域带来的回回炮等)以及蒙哥卓越的指挥下,节节败退,许多城池甚至望风而降。
不过旬月之间,蒙古前锋再次兵临襄阳城下!
襄阳,乃大宋抵御北方之咽喉锁钥,江汉之屏障。若能守住襄阳,则可扼住蒙古南下之兵锋,保江南半壁一时安宁;若襄阳失守,则长江防线洞开,蒙古铁骑可顺流而下,直捣临安!
柳志玄在重阳大殿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杨过。
杨过立于殿中,面容比往日更加沉毅,甚至带着几分风霜打磨过的冷硬。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跳脱飞扬、意气用事的少年,而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剑侠”,手上沾满鲜血,深知战争的残酷与政治的诡谲。
他看向端坐于上的柳志玄,师父玄青道袍依旧整洁,面色平静,笑容温和。而杨过却知道全真教能在蒙古治下维系这方清净,师父暗中付出了多少心力,承受了多少压力,杨过这些年亦有所悟。
“师父,蒙古大军围攻襄阳,弟子实在担心郭伯伯他们,想要即刻下山,赶赴襄阳。”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柳志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然则,弟子深知,我全真教身处蒙古境内,能保有今日之局面,殊为不易。尤其是此时全真教和蒙古双方隐隐有些剑拔弩张,弟子若此时公然下山,驰援襄阳,抗击蒙古大军……恐会授人以柄,连累师门,连累师父。”
他不怕自己冒险,却怕因一己之私,打破师父苦心维持的平衡,给全真教引来灭顶之灾,给山下数万百姓带来毁灭。当年师兄林修远之事,已让师父与蒙古结下深仇,如今他若再……
柳志玄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个弟子,是真的长大了,懂得了权衡,懂得了担当,更懂得了为他人着想。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杨过面前,目光温和却坚定:“过儿,你能想到这些,为师很欣慰。这说明,你已非昔日只凭一腔热血的懵懂少年。”
他负手望向殿外苍茫山色,声音平缓而有力:“你说得不错。我全真教在此,确有其难处。蒙古朝廷对我教,忌惮有之,拉拢有之,容忍亦有其限度。为师这个掌教,便是那根维系平衡最关键的线。线不动,则局面暂安。”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杨过身上,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豁达与深沉:“然则,过儿,你需明白。这‘默契’,这‘平衡’,并非我全真教摇尾乞怜得来,亦非蒙古朝廷施舍。其根基,在于实力,在于他们有所求,亦有所惧。”
柳志玄眼中精光微闪,“只要为师还在,只要全真教上下同心,蒙古便不敢轻易撕破脸皮,行那鱼死网破之举。”
柳志玄看着杨过,语气放缓,带着安抚与鼓励:“至于你,过儿,你乃我柳志玄弟子,这是事实,天下皆知。但你更是杨过,是‘剑侠’杨过。你下山助守襄阳,是江湖义士保家卫国。只要不是为师亲自出手,蒙古朝廷便难以借此公然发难——他们也需要维持表面那层‘尊重玄门’的薄纱,更需要避免将北方所有汉人势力彻底推向对立。”
他拍了拍杨过的肩膀,力道沉稳:“放心去吧。为师与全真教,还没脆弱到因你一人下山助战便顷刻崩塌的地步。那‘默契’的底线,为师心中有数。蒙古人若真想找茬,没有你这件事,他们也总能找到别的借口。反之,你若能助郭靖守住襄阳,或给予蒙哥重创,反而能让蒙古更加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我终南山。”
这一番话,如同定海神针,彻底安了杨过那颗悬着的心。
他明白了师父的底气所在,也看清了全真教在这乱世中立足的根本。
他心中激荡,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弟子明白了!谢师父指点迷津!弟子此去,必不负师门!”
柳志玄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战场凶险,万事小心。记住,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然亦需审时度势,留得青山在。郭靖大巧若拙,黄蓉机变百出,多听他们的。若事不可为……记得,还有为师在,天塌不下来。”
杨过重重一拜:“师父保重!弟子……明白!待击退胡虏,再回山向师父请安!”
柳志玄叫住了准备离去的杨过,这些年,杨过在自己倾囊相授之下,武功早已非吴下阿蒙。更兼其天性聪颖,悟性奇高,又经历了战场洗礼,心性愈发坚毅沉凝。这段时间,武功再有进境,隐隐突破了那层壁垒,步入了绝顶高手的层次。
“此次大战恐怕不是短时间能结束的,你此去之前,可去‘剑冢’一趟,我会让神雕带你前往。”柳志玄忽然道。
杨过讶然抬头:“剑冢?”
“不错,那是当年“剑魔”独孤求败埋剑之地。”柳志玄颔首,“独孤前辈之剑道,求败之剑道修为,旷古绝今。你彼时修为心性未足,贸然前往恐为其强大的剑意影响,适得其反。如今你武功已入绝顶高手之列,心性已足,剑意已成,正可触类旁通,或能有新的感悟,助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杨过闻言,心中震动。他知师父眼光极高,从不虚言,虽然他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位绝世剑客,却相信师父的眼光:“弟子遵命,定当潜心体悟!”
柳志玄又道:“此去襄阳,非同小可。蒙哥亲统二十万虎狼之师,麾下奇人异士亦不知凡几。战场之上,非是江湖单打独斗,兵凶战危,瞬息万变。流矢、飞石、火器、陷阱、军阵合击……任你武功再高,若陷入千军万马重围,或遭阴谋暗算,亦有力竭之时,陨落之险,当要慎之又慎啊。”
杨过知道师父所言句句是金玉良言,皆是担心自己安危,心中感动,垂首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定当小心行事。”
“师父保重!弟子……去了!”
说罢,他毅然起身,不再回头,大步向殿外走去。
柳志玄目送他融入暮色,直至不见。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唯有山风穿堂而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殿侧厚重的帷幕无声地动了一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悄然走出,来到柳志玄身侧后方三步处,恭敬地垂手而立。
来人正是哈桑。
他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站在那里便如一座铁塔,给人以沉甸甸的压迫感。他肤色黝黑,面容粗犷,高鼻深目,显然并非中土人士,更像是来自西域或更遥远的波斯。身上只穿着一件简朴的灰色粗布短褂,露出的手臂筋肉虬结,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气息沉稳绵长,几乎与殿内阴影融为一体,若非主动现身,常人绝难察觉。
哈桑自从得了《混元真经》,这些年在这门神功上勤修不辍,造诣深厚,虽未达柳志玄那般圆融无碍的境界,但其真气之雄浑、力量之霸道,已堪称终南山上仅次于柳志玄的第二高手!便是如今武功大进、已达五绝层次的杨过,若与哈桑正面硬撼,恐怕也难占上风。
哈桑对柳志玄敬若神明,甘为仆役,守护左右。柳志玄虽从未将他视为仆从,待之以礼,但哈桑执意如此,柳志玄也只好由他。
此刻,哈桑望着柳志玄沉默的背影,又想起方才杨过离去时柳志玄眼中那抹深藏的关切与担忧,他粗犷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低声问道:“主人,需要我暗中保护吗?”
柳志玄一生仅收两徒,林修远已殉道漠北,如今只剩下杨过这一个嫡传弟子。柳志玄对杨过的悉心栽培、倾囊相授,乃至方才那番看似平静实则饱含深意的安顿与临别赠言,哈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知道,主人对这个弟子,是极为看重的,甚至寄托了某种超越师徒的情分与期望。如今杨过赶赴襄阳那等血肉磨盘般的战场,主人心中岂能真正放心?
柳志玄闻声,缓缓转过身,看着哈桑满脸关切的脸庞。对于哈桑能看透自己的担忧,他并不意外。这个看似粗豪的西域汉子,实则心思细腻,对身边人的情绪变化异常敏感。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
柳志玄走到窗边,望着逐渐被夜色吞没的群山,缓缓道:“过儿如今,已非需要时时呵护的雏鸟。他的武功,心性,阅历,都已足以独当一面。此次襄阳之行,于他而言,既是凶险的考验,也是一次不可或缺的磨砺与成长。若事事由我们暗中照拂,他永远无法真正展翅高飞。”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况且,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个人的勇武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谋略、指挥、与大军配合。哈桑你虽武功高强,然于军阵战法,并非所长。”
哈桑默默点头,他虽自信武力,但也明白主人所言在理。战场不同于江湖厮杀。
“过儿的路,让他自己去走。我们能做的,是守好这个‘家’。”
哈桑闻言,重重点头,沉声道:“主人放心,有哈桑在,绝不让宵小扰了终南山清净!”
柳志玄欣慰地拍了拍哈桑宽阔如岩石的肩膀:“有你在此,我自然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