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乞儿悲歌
赤水河像条咆哮不停的暗红色巨龙,从云贵高原的褶皱里冲出来,裹着亿万年冲刷的红泥岩粉,把两岸都染得又悲怆又热烈。河水轰隆隆撞在嶙峋怪石上,溅起丈高的赤浪,水汽飘在空中,带着股独特的、有点铁锈味的土腥气。
民国二十六年的冬月,冷得刺骨。可这寒意,好像不只是天气带来的。
乌篷小船在湍急的河水里艰难逆流,船工古铜色的脊梁上渗着细汗,混着冰冷的水汽,嘴里哼着低沉古老的号子,跟河水的咆哮较劲。白辰、杨紫、徐子东三人站在船头,望着前方慢慢清晰的河谷古镇。
安澜镇。
名字是“安定波澜”的意思,藏着先民面对这条喜怒无常的赤水时的卑微心愿。镇子顺着陡峭的河岸建,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像从赤色山崖里长出来似的,用粗木桩深深扎进岩壁,架在汹涌的河水上面。黑瓦连成片,饱经风霜的木板墙是深褐色,不少窗棂还留着精致的雕花,说着以前的富足安宁。一条条窄陡的青石板台阶像蜿蜒的血管,把临河的码头和高处的街市连起来。
可这古朴的架子里,却难免塞进了时代的杂乱和伤痕。镇口最高处,一座哥特式天主教堂的尖顶突兀地刺向灰蒙蒙的天,彩绘玻璃反射着冷光。几辆涂着军绿色、标着太阳徽的卡车粗暴地停在镇外公路上,跟驮着货、摇着铜铃的马帮擦肩而过,喇叭声、马嘶声、汉语吆喝、偶尔冒出来的日语训斥,乱成一团。街上的人,长衫马褂和西装革履一起走,可更多的是脸色愁苦、穿得破破烂烂的平民和挑夫,眼神麻木地躲着那些趾高气扬、穿土黄色军服或黑色特务制服的人。
“真是个‘安澜’镇…”杨紫轻声念叨,齐耳短发被河风吹着,扫过她清秀又有点疲惫的脸。她穿一身阴丹士林蓝旗袍,外面套件薄呢大衣,腰杆挺得直,目光锐利地扫过这座像被硬塞进不同时空碎片的古镇。空气里除了水汽、土腥,好像还飘着点说不出的紧张和恐惧。
徐子东推了推圆框眼镜,他穿件防水的卡其色夹克,人精瘦,沉默地感受着脚下水流的动静。“水脉很躁动,”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楚传到两人耳朵里,“不是正常的湍急,像是…被什么东西搅了,带着股…浑浊的戾气。”
白辰轻轻点头。他还是穿利落的卡其布猎装,外面套件半旧褂子,身形修长,眼神亮得像能穿透小镇表面的杂乱,看到里面藏着的脉络。脖子上那枚狼牙护身符在衣领里若隐若现。
“根据二爷最后发的消息,还有我们路上听到的零碎说法,‘金刚力士’最后一次出现就在这附近。安澜镇是周边百里最可能藏人,也最可能再动手的地方。”白辰声音沉稳,带着种超出年龄的笃定。他的精神力像无形的触角悄悄散开,试着跟码头附近几只晒太阳的土狗、屋檐下筑巢的燕子建立微弱联系,收集零碎信息。
小船终于靠上一个简陋的码头。踏板放下来,三人踏上湿滑的台阶,融进安澜镇杂乱的人流里。
镇子里面更窄更挤。青石板路被常年的脚步磨得溜光,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幽光。两边店铺一个挨一个,卖本地特产的红糖、枸酱酒、各种山货药材,也有新式的洋油、洋火、花布料。茶馆里吵吵嚷嚷,说书人的醒木拍桌声、茶客的议论声传出来。酒坊里冒着火气,浓酒香混着股奇怪的发酵酸味飘散开。
白辰三人找了家临河的茶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一壶本地苦丁茶,几样粗糙的茶点。他们不是来喝茶的,是来听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