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被示意坐在会议桌的另一侧,正对着那两位主询人。他的座位前,只放了一杯用一次性纸杯盛着的白开水。
“李正同志,你好。”中年男子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有穿透力,“我们是省委联合调查组的成员。我姓郑,郑国栋。这位是周敏同志。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就‘惊雷’行动及相关事项中,你所涉及和了解的部分,进行一些必要的了解和核实。希望你本着对党忠诚、对事实负责的态度,如实陈述,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
标准的开场白,挑不出毛病,但那股公事公办的冷漠和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扑面而来。
“郑组长,周组长,你们好。”李正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我会如实说明我所了解的情况。”
“好。”郑国栋拿起钢笔,“那我们就开始。首先,请你简要说明一下,你是如何与省纪委第七纪检监察室的陈明同志建立联系,并参与到所谓的‘惊雷’行动前期线索摸排工作中去的?”
问题很直接,切入点也很关键。这既是在核实过程,也是在定性——将李正定位为“参与者”而非“举报人”或“受害者”。
李正略微沉吟,选择了最稳妥的表述:“我与陈明主任的接触,始于我的老领导、原省政策研究室的张伟民同志不幸去世前后。张老师去世前,曾因工作关系与我有过通话,提及他在研究一些历史经济案例时,发现某些可能与现行经济犯罪有关的线索,并表示过担忧。他去世后,我感到事有蹊跷,出于对老领导的感情和对事实的尊重,我通过正常工作渠道,向当时正在丰庆调研的省纪委陈明主任反映了相关情况,并提供了张老师生前与我交流的部分内容。至于‘惊雷’行动,我是在配合陈明主任进行一些必要的情况核实和线索梳理过程中,逐渐了解到的。我的角色,主要是根据陈主任的要求,提供我所知道的、与丰庆本地某些企业或项目可能相关的信息。”
他避开了“主动举报”、“秘密调查”等敏感词,将接触归于“正常工作渠道”,将角色定义为“配合”和“提供信息”。
郑国栋低头记录着,周敏则抬起眼,透过镜片审视着李正:“张伟民同志具体向你提及了哪些线索?有没有提到具体的人名、公司名,或者地点?”
“张老师当时在电话里语气比较急促,主要是表达一种担忧,提醒我注意某些复杂的经济关系可能带来的风险。”李正谨慎地回忆着,“他提到了‘老矿新账’、‘物流通道’这样比较笼统的词,也提到了‘鑫达贸易’这个已经注销多年的公司名字。至于具体的人名、地点,他没有明确说。我当时也以为他只是基于研究的一些感慨,没有深想。直到他意外去世,我才觉得这些只言片语可能另有含义。”
半真半假。张伟民确实提到过这些关键词,但李正隐去了更具体的“东海港”、“三号码头”以及后来他自己调查的发现。
“那么,你后来在丰庆,与瑞龙商贸的赵瑞龙,以及‘旭能科技’项目,产生了一系列矛盾和冲突。这些冲突,是否与你怀疑赵瑞龙涉及张伟民同志所提及的‘线索’有关?”周敏的问题开始切入核心。
“我与赵瑞龙及其关联企业在丰庆产生的矛盾,主要是工作层面的。”李正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放松一些,“赵瑞龙控制的资本试图介入丰庆产业园,提出了‘旭能科技’等项目。我作为分管领导,在项目审核和招商引资过程中,坚持产业政策、环保标准和风险评估,认为‘旭能科技’等项目存在较大风险和不实之处,不符合丰庆产业发展的实际需求,因此予以了否决或提出了严格修改意见。这些决策是基于专业判断和地方发展利益,有完整的会议记录和专家意见支持。至于赵瑞龙是否涉及其他问题,我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履行我的工作职责。”
他将商业冲突和工作决策严格区分开,将个人质疑淡化。
“但是,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曾私下前往东海港,进行所谓的‘调查’,并且在那里遭遇了危险。这似乎已经超出了正常工作范畴。”郑国栋放下笔,目光如锥,直视李正,“你为什么要去东海港?是谁授意?调查什么?”
来了。最敏感的问题之一。
李正迎着他的目光,语气诚恳中带着一丝后怕:“郑组长,关于东海港之行,我需要说明一下。那并非一次有组织的‘调查’。当时,因为张老师去世的阴影,加上在丰庆工作中与赵瑞龙方面积累的矛盾,我个人精神压力比较大。正好有一段时间休假,我想换个环境散散心,同时也想顺便了解一下港口物流情况——毕竟丰庆的产业发展也与物流有关。我选择了东海港,是因为那里距离适中。至于遭遇危险,完全是一场意外。我在港口附近闲逛时,可能误入了一些管理比较混乱的区域,差点被一辆失控的车辆撞到,当时非常惊慌,事后也觉得后怕。这件事,我已经向丰庆市局的同志说明过,只是一场意外。”
他将东海港之行定性为“个人散心”和“顺便了解”,将追杀淡化为“意外”和“车辆失控”。这是他和陈明之前商量过的、对外的统一说法。虽然牵强,但在没有确凿反证的情况下,调查组也很难直接驳斥。
郑国栋和周敏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他们对这个说法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暂时无法深究。
“那么,关于‘惊雷’行动当晚,你被陈明同志带走,并配合行动的过程,请你详细说明一下。”周敏将话题转向行动本身。
李正按照事先的准备,描述了陈明如何以“协助调查”名义带走他,如何在一个安全地点向他了解情况,行动当晚他如何配合指认等。他强调了陈明的专业和纪律性,也说明了自己只是被动配合,对行动具体部署和目标并不完全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