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巨港)的扩建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这里不再仅仅是海盗的巢穴,而是大明株式会社在南洋最大的物流中转站和人力资源集散地。
码头上,人头攒动,喧嚣声震天。
一艘艘满载着木材、香料和矿石的货船进进出出,但在港口的另一侧,却停泊着十几艘破旧不堪、帆蓬补了又补的福船。船舷上挂满了青苔,船身吃水很深,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快点!都下来!别磨磨蹭蹭的!”
几名黑旗军士兵手里拿着大喇叭,对着那些福船大声吆喝。
从船舱里钻出来的,不是货物,而是人。
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大多拖家带口,眼神惊恐而迷茫。有的背着铺盖卷,有的手里还紧紧攥着祖宗的牌位。
他们是大明的弃民。
洪武年间,海禁森严,“片板不得下海”。但东南沿海地少人多,赋税繁重,加上战乱余波,无数百姓为了活路,不得不冒死偷渡南洋。他们被称为“流民”、“海贼”或者“天朝弃子”。
在海上漂泊了数月,经历了风浪、瘟疫和海盗的洗劫(在陈祖义被收编前),他们终于活着到达了这片传说中的“讨食之地”。
“这是哪儿啊?是爪哇吗?还是满剌加?”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秀才,颤巍巍地扶着船舷,看着岸上那些穿着统一制服、腰跨短铳的士兵,心里直打鼓。
“管他是哪儿,只要给口饭吃就行。”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虽然瘦得肋骨根根分明,但眼神依然倔强,“听说这里有个什么‘株式会社’,只要肯卖力气,就给银子。”
张伟站在码头的高塔上,用望远镜俯瞰着这群如蝼蚁般涌入的同胞。
“李先生,这次来了多少人?”张伟放下望远镜,问身边的李乘风。
“回董事长,这批一共十二艘船,大概三千人。”李乘风看着那些同胞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大多是福建和广东的百姓。有铁匠、木匠、织工,也有种地的把式。当然,更多的是……只会读书的酸儒和什么都不会的流民。”
“三千人……太少了。”张伟摇了摇头,“我们的矿山缺人,橡胶园缺人,兵工厂缺人,造船厂更缺人。光靠抓土着和战俘是不行的。土着太懒,战俘不可靠。我们要建立百年的基业,根基必须是——汉人。”
“可是大人……”李乘风有些担忧,“这些人里,龙蛇混杂。有逃犯,有白莲教的余孽,还有各地的宗族势力。如果一下子全收进来,怕是会闹事。以前陈祖义在的时候,这些华人就经常为了争地盘械斗,甚至跟土着杀得血流成河。”
“那是以前。”张伟的眼神冷了下来。
“因为以前这里没有规矩。或者说,规矩是靠刀子定的。”
“现在,我就是规矩。”
张伟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走下高塔。
“走,去见见我们的‘新员工’。”
……
码头的广场上,三千名流民被黑旗军围在中间。他们看着周围那些黑洞洞的枪口,一个个瑟瑟发抖,以为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张伟走到高台上,并没有穿什么官服,而是依旧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衫,手里摇着折扇。
“诸位乡亲,父老。”
张伟并没有用扩音器,但此时广场上一片死寂,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知道,你们在大明活不下去了。你们是逃出来的,是官府眼里的贼。”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那是被戳中了痛处。
“但在我眼里,你们不是贼。”张伟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大船和工厂,“你们是‘财富’。”
“这里是大明株式会社。我是董事长,张伟。”
“在这里,我不问你们的出身。你是杀人犯也好,是落第秀才也好,是逃荒的农民也好。只要到了这里,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人群开始骚动,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但是!”张伟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严厉,“在这里,要想吃饭,要想活得像个人样,就得守我的规矩。”
“从今天起,我颁布《南洋归化法》。”
张伟一挥手,几名士兵展开了一张巨大的布告,上面写着几个斗大的汉字。
“第一条:废除一切宗族私刑和帮派规矩。在这里,只有‘公司法’。谁敢搞宗族械斗,谁敢立山头,我就送他去婆罗洲喂鳄鱼。”
“第二条:所有归化民,必须剪辫(此时大明无辫,但有发髻,张伟要求的是便于劳动的短发或束发,主要是为了卫生和安全),洗澡,更衣,通过体检。必须学习‘公司标准语’(官话)。”
“第三条:实行‘等级工分制’。不看你以前是老爷还是乞丐,只看你现在的技术和贡献。一级工吃糙米,三级工吃白米加肉,五级工……分房子,分地,老婆孩子公司养!”
“哪怕你是个土着,是个红毛鬼子,只要学会了说汉话,学会了技术,认同公司的文化,一样可以成为‘归化员工’,享受大明子民的待遇!”
“这就是……‘唯才是举,文化认同’。”
张伟看着下面那一张张震惊的脸孔,大声问道:
“现在,谁愿意签这份‘卖身契’……不,‘入职合同’?”
短暂的沉默后。
“我签!我会打铁!我是祖传的铁匠!”那个精壮汉子第一个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只要给口饭吃,这条命就是张老板的!”
“我也签!我是秀才!我会算账!我会写字!”那个老秀才也挤了出来,抛弃了斯文,“我不想死在海上!”
“我也签!”
“还有我!”
人群沸腾了。在生存的渴望面前,在“分房子分地”的诱惑面前,什么故土难离,什么宗族规矩,统统被抛到了脑后。
接下来的一个月,旧港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熔炉”。
洗澡堂里,不论是汉人、马来人还是从欧洲抓来的工匠,都被强行扒光了衣服,用硫磺皂(自制)刷得通红,剃掉了长发和胡须,换上了统一的青色短衫。
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压过了海浪。
“大明株式会社,以商立国,信誉为本……”
不管是白皮肤的西班牙战俘,还是黑皮肤的昆仑奴(东南亚土着),都在摇头晃脑地跟着教书先生(就是那个老秀才)学习汉字。因为张伟规定,不懂汉话,工分减半,永远升不了级。
这就是张伟的“文化霸权”。
他不需要用刀去强迫别人改信什么神,他只需要把“汉文化”和“高收入”、“高地位”挂钩。
想过好日子?那就学汉话,穿汉服,吃中餐。
很快,第一批“归化技术工”走出了培训营。
他们被分配到了橡胶园、炼油厂和兵工厂。那个铁匠汉子,因为改良了炼钢炉的风箱,直接被提拔为“五级工程师”,分了一套带院子的砖瓦房,还娶了一个当地土王的女儿做老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南洋。
无数躲藏在海岛深处的华人遗民,甚至是被压迫的土着,都开始向着挂有“商”字旗的港口汇聚。
张伟站在旧港的城头,看着这座日渐繁华、充满了汉语吆喝声的城市。
“李先生。”
“在。”
“你看,这就是‘向心力’。”张伟淡淡地说道。
“朱元璋用严刑峻法把人锁在土地上,那是‘圈养’。而我用利益和希望把人聚在一起,这是‘磁铁’。”
“有了这些人,有了这种不问出身的‘归化’制度……”
“我们的南洋帝国,才算是有了真正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