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乌特莫克那句“血债血偿”,说得不响,却像一柄烧红的锥子,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李乘风一个哆嗦,觉得这海风都带上了铁锈味。岛津丰久却是浑身一震,看向夸乌特莫克的眼神里,第一次没了那种看稀罕物件的猎奇,多了几分武士对武士的认同。
只有张伟,跟个没事人一样,还真就掏出了个小本本和炭笔,像个账房先生,煞有介事地问:“陛下,别光说气话,咱们得盘盘账。你先大概估算一下,他们当年从您家搬走了多少金子?神庙几座?国土几许?这都得折算成白银,列个清单。咱们这是正经生意,亲兄弟明算账,将来讨债也有个凭据不是?”
夸乌特莫克愣住了,复仇的火焰被这盆“生意经”浇得差点没冒出烟来。他想说,国仇家恨,岂是金银可以衡量?可话到嘴边,看着张伟一脸“你快报数我好记账”的认真模样,他又给咽了回去。
李乘风实在是憋不住了,凑过来压着嗓子:“张大人,都什么时候了!那西班牙人的盖伦船还在外头杵着呢,您怎么还有心思算这个?这不是讨债,这是在玩命啊!”
“李御史,稍安勿躁。”张伟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拉着,“讨债和玩命,本质上是一回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不还,我就帮他体面。你看,这不就玩上命了么?”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远处那艘雄伟的盖伦船,“再说了,你以为阿尔瓦罗回去,是去劝他家船长撤退的?错了。那是回去哭诉,说咱们这儿的‘项目方’不按套路出牌,请求‘总部’进行‘尽职调查’呢。”
“尽职调查?”李乘风一脸茫然。
“就是摸摸咱们的底。”张伟笑了,“你当那船长是傻子?听使者回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说东方人都是魔鬼,他就信了?换你你信么?他肯定得亲自试试,看看咱们这魔鬼的牙口,到底有多硬。”
话音未落,远处的海面上,那艘名为“圣地亚哥号”的西班牙盖伦船,动了。它没有驶向港口,而是缓缓调转船身,侧舷那排黑洞洞的炮门,像一只蜈蚣露出了它所有的毒足,对准了……对准了不远处,刚刚被“收编”的福岛正则的安宅船队。
那些船上,还挂着“大明株式会社武装催收部”的潦草旗帜。
“来了。”许显纯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岛津丰久脸色一变:“他们要干什么?拿福岛的船开刀?这是在示威!”
“不,这不是示威。”张伟合上本子,揣进怀里,“这是在测试咱们的‘资产质量’。看看咱们新收购的这些‘不良资产’,到底值不值得他们忌惮。”
“轰!”
一声巨响,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圣地亚哥号的一门前膛炮喷出了火舌与浓烟,一颗沉重的铁球呼啸着划破长空,狠狠砸在了最外围的一艘安宅船上。木屑横飞,惨叫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艘安宅船的侧舷,被硬生生轰开了一个大窟窿,海水疯狂地涌了进去。
福岛正则的人马顿时乱作一团,他们刚刚换了新东家,还没领到“员工福利”,就先挨了同行一顿毒打,这上哪说理去?
李乘风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西班牙主力战舰,跟倭寇那种小打小闹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他看向张伟,只见张伟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牙根痒痒的微笑。
“不错,打得挺准。就是炮弹落点散了些,看来这风偏没算好。”他像个看戏的票友,点评着场上的表演,“许显纯。”
“在。”
“告诉咱们的船长,给这位西班牙客人回个礼。别学他们那么粗鲁,砸人饭碗。”张伟慢悠悠地说道,“咱们是文明人,做的是精细活儿。告诉他,打蛇打七寸,打船……就打它的腿。”
许显纯嘴角微微一扯,似乎是笑了,转身快步离去。
片刻之后,一直隐匿在岛屿另一侧的“经纬号”,如一头沉默的黑鲨,悄无声息地滑出。它没有像圣地亚哥号那样摆开架势,而是利用远超对手的船速,在海面上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迅速绕到了圣地亚哥号的斜后方。
圣地亚哥号上的西班牙人显然没料到对方的反应如此迅速,也如此诡异。他们的船身笨重,转向缓慢,就像一头正在耀武扬威却发现身后蹿出个刺客的巨熊。
“开炮!”圣地亚哥号的船长,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怒吼着下令。
更多的炮弹向着经纬号泼洒而来,但在经纬号灵活的走位面前,大部分都落入了空处,在海面上激起一道道徒劳的水柱。
而经纬号,只还了一炮。
那门安装在船首,比寻常红夷大炮更为修长的特制火炮,发出了一声与众不同的尖啸。炮弹并非直直飞去,而是在空中分成了两颗,由一条粗大的铁链连接着,像一柄旋转的死神镰刀,呼啸着掠向圣地亚哥号的船尾。
“链弹!小心船舵!”西班牙船长经验丰富,瞬间看穿了对方的意图,发出了惊恐的嘶吼。
然而,一切都晚了。
“喀拉!”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那巨大的、由整根橡木制成的船舵,在高速旋转的链弹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它被拦腰截断,上半截直接飞上了天,打着旋儿落进了海里。
圣地亚哥号,这艘代表着西班牙海上霸权的移动城堡,瞬间成了一个瘸子。它失去了方向,只能在海面上笨拙地打着转,像一头被敲晕了的鲸鱼。
船上的西班牙人一片死寂。他们脸上的狂傲与愤怒,凝固成了惊骇与不解。一炮,仅仅一炮,就废掉了他们整艘船的机动能力。这是什么妖法?
李乘风张大了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原以为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炮战,没想到结束得如此……写意。
“这就完了?”他喃喃自语。
“当然没完。”张伟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意才刚开始。”
只见经纬号上,一艘小船被放了下来。许显纯一身黑衣,腰挎绣春刀,独自一人站在船头,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朝着那艘还在原地打转的圣地亚哥号划去。
“他……他去做什么?”李乘风不解地问。
张伟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灿烂,也格外危险。
“当然是去送‘发票’啊。”他慢悠悠地说,“毕竟,这位天使投资人,刚刚才支付了第一笔‘诚意金’。咱们作为收款方,总得给人家开个收据,对一对账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