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的清早,晨曦和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秦云正准备动身前往莲花镇,正在路边的巴士车边吸着烟等着去取资料的顾长松。
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响起,卷起细微的尘土。
就在这时,方芸骑着一匹快马,急匆匆地从机械厂办公楼方向追了上来,勒住缰绳,脸上带着凝重。
“参谋长!急电!”
方芸的声音有些喘,她翻身下马,从随身的皮包里迅速掏出几份折叠整齐的电报纸,纸张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有分量。
秦云,眉头微蹙,他虽然给机械厂办公楼配备了马匹,在剿匪的那些时候,宁颖雁和方芸也学会了骑马。
但是,没有紧急情况,方芸绝对不会骑马前来。
“讲。”
方芸将电文一一递上,看到周边没有外人,语速清晰但带着慎重:
“第一份,是冠盛同志刚从延安发来的加密电文。
电报上说:延安方面已经正式同意了您的请求!
纪儒林同志预计最迟下个月中旬就能抵达华阴。”
这个消息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清晨的寒意。
秦云眼神一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缰绳,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纪儒林,这位经验丰富、立场坚定的同志的到来,无疑将为集团公司注入强大的力量,是值得欣慰的大事。
“第二份,”方芸的声音顿了顿。
“是美国克里森发来的明码电报。”
她抬眼看了看秦云的表情。
“内容……是他们听闻您在商业经营方面颇具见解,非常诚恳地请求您能拨冗,为他们在远东,特别是美国地区地区的业务发展提供一些战略性的指导。”
“美国?”
秦云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声。
克里森他们在贾峪建设水电站的时候,他经常会提起一些美国的投资和经营的策略。
这些美国佬嗅觉倒是灵敏。
所以这份电报,既是一种试探和示好,也可能是某种潜在的机遇或麻烦的开端。
他简单地点点头,示意方芸继续。
方芸抽出最后两份电文,语气明显变得更加低沉和迟疑:
“第三份和第四份……是省军政部和西北剿总司令部联合签发的正式命令:
我警备团番号即日起正式变更,隶属于新成立的整编第30师,番号为第523团。
团长改为……”她停顿了一下,“孙志超。”
“哦?孙志超?”
秦云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
“是独立营的老孙啊!
好,是位直爽的军人,跟着舅舅剿过匪,熟人好办事。”
他对孙志超的能力和人品是认可的,这层关系在复杂的军队体系中,确实能提供一定的便利。
“但是,参谋长……”
方芸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明显的忧虑。
“还有一份紧随其后的电报。
落款是第五兵团司令部和省党部。”
她深吸一口气:
“电文称,为加强思想建设和党国事业贯彻,特向523团派驻一名党代表,名叫雷书圣。
后天……孙志超团长将亲自陪同这位党代表,到我一营驻地视察工作。”
“雷书圣?!”
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秦云的心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
过年时舅舅那凝重的话语瞬间在耳边炸响:
“此人……阴险至极!
曾是共党的华县县委委员……被捕后叛变,加入复兴社……
在他率领下,中共华县、陕西省委几近覆灭,他是就是最大的元凶!
是复兴社的铁杆忠犬!”
舅舅当时提到这个名字是因为舅舅的省府秘书处的两位舅舅视为心腹的纪要秘书,就是在舅舅剿匪的那些日子,被这人带人从省府抓了去。
竟没通知舅舅,就枪毙在草场坡。
等舅舅回去以后,秘书处早就被清洗一空,现在舅舅做什么事都感觉掣肘,都是省党部造成的。
那种切齿的痛恨与深刻的警惕,让秦云至今记忆犹新。
更骇人的是后续:
这个手上血债累累的叛徒,不知用了何种卑鄙手段,竟又攀上了中统巨头徐恩曾的高枝!
被其亲自召至南京,在“道署街132号”特务训练班受训,毕业时委员长还亲临训勉,还亲自和雷书圣拉着手说了几句。
毕业后,摇身一变,成了徐恩曾亲手委任的“陕西省党部调查科特派员”!
号称是“天子门生”。
仗着这个身份,在陕地横行无忌,连军统都多次与他爆发冲突,被军统西安站站长张严佛咬牙切齿地骂作“三姓家奴”!
派这样一个人物来团里当党代表?!
秦云的心猛地向下沉去。这绝非寻常的人事安排!
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剿总或者省党部,嗅到了什么?
还是……更深层次的、对他身份的怀疑?或者仅仅是中统想趁机在军队里楔入钉子,扩张势力?
无数个念头如同冰锥,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带来阵阵寒意。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个雷书圣,本身就是一条剧毒的眼镜蛇,他的到来,意味着无数双阴冷的眼睛即将盯上一营,盯上贾峪!
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我知道了。”
秦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听不出情绪的波澜,但抓着车辆门把的手背青筋已然凸起。
他对方芸挥了挥手,“你先回电讯室,密切留意后续动向,特别是关于这位雷党代表的一切情报,有消息立刻报我。”
看着方芸策马离去的背影,秦云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等到顾长松夹着文件袋回来,几人向莲花镇方向疾驰而去。
汽车奔驰,耳畔风声呼啸,但他的心思却如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雷书圣……雷书圣……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
舅舅的警告、此人的斑斑劣迹、中统的阴影……
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
后天!时间紧迫!他现在迫切需要舅舅的分析和判断!
商量应对的策略,是静观其变?是主动出击?
还是需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无数人的安危和他苦心经营的局面。
去莲花镇的路,从未感觉如此漫长而沉重。
莲花镇路途不远,半个小时后,就到了莲花镇。
甫一进入镇界,一股前所未有的蓬勃气象便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秦云心头的阴霾。
眼前的情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规划中的厂区已然初具规模。
制衣厂和自行车厂的新厂房拔地而起,巨大的钢架结构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芒,工人们如同勤劳的蚂蚁,在脚手架上攀援劳作,号子声、锤击声、锯木声响成一片,奏响着一曲建设的交响乐。
而在更远处,一个僻静的山坳里,隐藏着为自行车厂提供核心配件的塑料厂和橡胶厂,选址既考虑了通风和开阔,又避开了村庄和耕地,以免造成污染。
目光转向自行车厂西侧,一片更大的工地正在热火朝天地展开。
这里是由集团投资公司主导,投入巨资并提供核心技术支持的新兴工业区——“工业西区”。
火柴厂、肥皂厂、酒厂的厂房地基已经打好,砖砌的墙体正在迅速垒高。
厂区内的道路正在铺设,配套的办公楼也在同步建设。
承接这一切庞大工程的,依然是老伙伴——渭南建筑公司。
经理吉正伈亲自坐镇指挥,脸上洋溢着兴奋与自豪。
贾峪镇的成功建设让渭南建筑公司声名鹊起,如今拿下更具规模的莲花镇工业区项目,更让他们一跃成为西安以东首屈一指的建筑巨头。
吉正伈告诉秦云,自己将公司六成以上的精兵强将都已集结于此,正全力以赴,力争在一个半月内完成制衣厂和自行车厂的主体车间建设,确保设备能按时进场安装。
看着这片宛如从荒地上凭空生长出来的工业森林,看着工人们挥汗如雨、充满干劲的身影,秦云胸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与自豪,暂时压下了关于雷书圣的沉重忧虑。
这就是他的心血,是积蓄力量的基石!
他找到正在工地协调的顾长松,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后,秦云在顾长松陪同下,视察了几个关键工厂的进度。
他首先来到制衣厂,厂长许陈胜详细汇报了进展,现在厂子工人已经突破三百人了。
第一批按照秦云设计的1200套工服已经制作完成。
新式睡袋也已经做完200套面料加工,就等着提绒机厂的羽绒填充了。
现在制衣厂已经接受了新到的进口织袜机和各类锁边机、熨烫机等,许陈胜特意指了指旁边自行车厂的总工程师尤永鹏和曲泰伦:
“前天织袜机设备刚到厂,正巧尤工和曲工在我们这边做设备兼容性调研。
他们看了之后,提出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建议!”
尤永鹏和曲泰伦两位工程师,此刻脸上带着工程师特有的、混合着自信与一丝腼腆的红晕。
尤永鹏上前一步,语气沉稳而坚定:
“我们仔细研究了那些进口设备的结构原理。
像锁边机、打结机这些辅助设备的机械结构,其实并不算极端复杂。
只要我们能抽调一部分技术骨干和几台精度足够的车床、铣床,完全可以在咱们自己的机械厂里进行仿制和改进!
保守估计,自产设备的成本至少能比进口设备降低百分之三十!
这不仅节省宝贵的美元,更能大大加快设备配套速度,提高我们对生产环节的自主把控能力!”
秦云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猛地转头看向顾长松,朗声笑道:
“顾叔!听见了吗?这就是我们最需要的人才和技术创新!”
他用力拍了拍尤永鹏和曲泰伦的肩膀,转向顾长松,果断下令:
“立刻在莲花镇工业区内,规划一块地方,专门成立一个‘机械设备研发试验室’!
尤工和曲工直接担任实验室的负责人!
马上着手从机械厂抽调最精干的技术工人和必要的精密机床支援试验室!
同时,再为自行车厂物色新的生产负责人,把尤工和曲工从工厂日常管理中解放出来!
他们的核心任务只有一个:
潜心研究,设计制造我们自己的、更符合实际需求的民用机械设备!”
秦云的目光扫过眼前繁忙的工地,语气斩钉截铁:
“记住,人才和技术创新,才是我们未来立于不败之地的真正动力!
所需的一切资源,不管是机床、设备、人才,一定要优先满足试验室!
如果和机械厂现有任务冲突,那就再买!再招!
不惜成本,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