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瑞那封电文,像枚烧红的烙铁,在赵佳贝怡心上烫出个印子。不是疼,是沉甸甸的,带着股子说不出的烫,连夜里做梦都能摸到那行字——“我终于找到你了”。
悲伤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白天时被忙碌的救护工作所压制,但到了夜晚,它便如脱缰野马般在她心头翻涌。她常常会静静地坐在桌前,凝视着那沓信件,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他的身影。
她仔细阅读着他的来信,看着他描述桥边盛开的迎春花,感受着那一抹春日的生机;看着他诉说自己不小心摔进沟里,胳膊擦破了皮的经历,心疼他的遭遇。每一行字都像是他在耳边低语,让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滴落在信纸上,晕染开墨迹,宛如一朵尚未绽放的花朵。
然而,当泪水流尽,她的内心却并未因此而轻松。相反,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心房,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撑着,让她的心情变得坚硬而又苦涩。那是他那份执拗的寻找,是他转身离去时的决绝,如同一根火柴,在无尽的绝望中擦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这天夜里,她正给一个高烧不退的伤员换冰袋,指尖刚碰到病人滚烫的额头,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不是累出来的昏沉,是那道冰冷的提示音,比上次清晰了不少:【基因优化LV1基础理论库加载完成】。
跟着,好多东西像决了堤的水,往脑子里涌。
这并不是什么能够隔空取物的神奇本领,而是纯粹的理论知识。
这些理论涉及到细胞内部盘绕的基因链,它们看似一团乱麻,却有着内在的规律和秩序;还涉及到病毒是如何长出“小爪子”,紧紧抓住人体细胞并钻入其中的;以及免疫系统中的“哨兵”是怎样识别出自身细胞和外来的有害物质的……这些知识远比汉斯医生带来的外文书籍要深奥得多,其中许多词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她竟然能够理解这些知识,仿佛她在上辈子就已经学过一样。
这就如同突然打开了一扇窗户,窗外展现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如此明亮,以至于让人感到有些刺眼。
赵佳贝怡手里的冰袋“啪嗒”掉在草铺上,冰碴子撒了一地。旁边守着的兵吓了一跳:“赵医生,你咋了?脸煞白!”
“没事。”她蹲下去捡冰袋,指尖止不住地抖。这些知识搁现在,简直是空中楼阁——没有显微镜,看不见细胞;没有培养皿,养不了病菌;连像样的化学试剂都凑不齐,更别说搞啥基因编辑、合成疫苗了。
可心里那点光,却亮得更实在了。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汉斯医生临走前塞给她的那份报告,那份报告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张都快被磨破了,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翻阅和摩挲。报告上用红笔醒目地标注着一行字:“变种鼠疫菌繁殖速度是普通菌株的十倍,外壳有特殊蛋白,能躲过白细胞攻击。”
当时看到这句话时,她只觉得这种病菌实在是太凶猛了,就像是一个身披盔甲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然而,此刻当她将这份报告与脑海中的新想法相结合时,她突然像是领悟到了什么关键之处——那个所谓的“特殊蛋白”,会不会就像是一把专门用来开启人体细胞“锁”的钥匙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似的疯长,压都压不住。
第二天起,赵佳贝怡像着了魔。
白天在野战医院忙得脚不沾地,给伤员清创时,镊子稳得像钉在手上;打针时,针头扎得又快又准,连哭闹的孩子都能哄住。抽空还得带着药箱往各村跑,最近又有零星的病例冒出来,得赶紧给村民接种疫苗。
可只要一得空,她就钻回那间靠着崖壁的土坯房,趴在吱呀作响的木桌上写写画画。
草纸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符号,这些符号看起来歪歪扭扭,毫无规律可言。
有的符号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链条,绕来绕去,让人眼花缭乱;有的则像一把小巧的钥匙,仿佛正准备插入那些形状怪异的锁眼中;还有一些箭头毫无目的地四处乱指,将“病菌”“细胞”“草药”这几个字连接得乱七八糟,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一天,麻明福前来送缴获的物资。当他走进房间,瞥见桌上的草纸时,不禁好奇地凑上前去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却让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面露难色地说道:“你这画的都是些啥呀?比鬼子的密码本还要难懂呢!”
“是……是些想法。”赵佳贝怡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墨水都溅到了手背上,“你看啊,这病菌要钻进细胞,是不是得先认对地方?就像小偷摸准了锁眼,才能把门撬开……”
麻明福越听越觉得头大,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脑袋里爬来爬去,让他心烦意乱。他这辈子打过无数场仗,对于枪支和地形的了解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但对于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心理活动,他却是一窍不通。
然而,尽管心中充满了疑惑,麻明福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默默地盯着赵佳贝怡的脸庞,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和细微的变化。
突然间,他发现赵佳贝怡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光芒。那是一种怎样的光芒呢?麻明福不禁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记忆中,赵佳贝怡的眼睛里一直充满着救死扶伤的坚韧和毅力,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和对职责的执着。但现在,他却在那片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一种敢于探索、敢于尝试的野性,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充满了激情和活力。
他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抱来个木箱子,“哗啦”一声倒在桌上。里面是些缴获的日军医学杂志,纸都发黄发脆了,还有几个贴标签的小玻璃瓶,标签上的日文歪歪扭扭,赵佳贝怡眯着眼认了半天:“酒精、乙醚……还有瓶结晶紫!”
“从鬼子的卫生队搜的,我看上面画着试管,就给你捎回来了。”麻明福挠挠后脑勺,“不知道有用没,没用你就扔了。我让弟兄们再留意,以后搜着啥瓶瓶罐罐,都给你送过来。”
赵佳贝怡捏着那瓶结晶紫,玻璃瓶冰凉冰凉的,心里却暖得发烫。这东西能给细胞染色,说不定……说不定能勉强看看病菌的样子。
“有用!太有用了!”她抬头朝麻明福笑,眼里的光像星星似的,“谢谢你啊,麻队长。”
“谢啥。”麻明福摆摆手,往门口挪了挪,“你忙你的,我让俩弟兄在门口守着,除了送药的,谁都不让进。”
他出去时,轻轻带上门,连风都没透进来一丝。
赵佳贝怡开始琢磨着做“试验”。
条件简陋得可笑。她把缴获的玻璃注射器拆了,用针管当吸管;把老乡给的粗瓷碗洗了又洗,当培养皿;往碗里倒点煮开的肉汤(勉强算培养基),再滴几滴从病人痰液里取出的样本,放在窗台上晒太阳——没有恒温箱,就靠老天爷赏的温度。
又把采来的草药分类捣鼓:黄连、马齿苋、金银花……每种都捣碎了,用纱布过滤出汁液,装在缴获的小药瓶里,贴上歪歪扭扭的标签。
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看,看哪碗里的“肉汤”先浑浊,哪瓶草药汁滴进去后,浑浊的速度慢了点。用那瓶结晶紫往里面滴两滴,举着碗对着太阳看,虽然看不清病菌的样子,却能隐约看到些紫色的小点,有的聚成一团,有的稀稀拉拉。
旁边的护士路过,探头看了眼:“赵医生,你这是在腌咸菜?”
赵佳贝怡被逗笑了,眼角的细纹都挤出来:“差不多,就是看看哪味‘咸菜’能把坏东西挡住。”
可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她想起段安瑞的信里写:“听说你在研究新药,我不懂这些,只能给你多找些瓶瓶罐罐。”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做啥,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藏在这些细碎的惦记里。
有天半夜,土坯房的油灯还亮着,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赵佳贝怡举着支试管,里面是从黄连里提取的汁液,混了点结晶紫,对着灯光晃了晃——原本浑浊的液体,好像比旁边那支清了点?紫色的小点也少了些?
她把试管放在桌上,指尖在桌面上敲得“笃笃”响,脑子里的理论知识像走马灯似的转:病菌靠“钥匙”开锁,细胞靠“锁”认门……要是草药里的成分能糊住“锁眼”,或者让“钥匙”变了形呢?
就像给门加了道杠,让小偷进不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赵佳贝怡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疼得她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她冲到桌边,抓起笔在草纸上画,箭头从草药指向一把歪歪扭扭的“锁”,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叉。笔尖划破了纸,她都没察觉,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烧得她浑身发烫。
这法子听着简单,做起来难如登天。哪味草药里有这成分?要多少浓度才管用?会不会伤着好细胞?全是未知数,像在黑夜里走悬崖,一步踏错就粉身碎骨。
可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就像摸着了根火柴,虽然光弱,却能照见往前的路。哪怕只能往前挪一寸,也是好的。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雾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股山草的清苦味儿。赵佳贝怡趴在桌上,看着草纸上那堆乱糟糟的符号,突然笑了。脸上还有泪痕(夜里想段安瑞时掉的),可眼里的光,亮得像刚跳出山头的太阳。
她把那张草纸小心叠好,夹在段安瑞的信中间,贴身揣着。然后起身,推开房门。
麻明福正靠在门框上打盹,军帽歪在一边,睫毛上还挂着露水。听见动静猛地惊醒,手条件反射似的往枪上摸。“咋了?出事了?”
“没事。”赵佳贝怡朝他笑了笑,晨光落在她脸上,把泪痕照得清清楚楚,可那笑容里,带着股子挡不住的劲儿,“麻队长,今天采草药,得多采点黄连和马齿苋。”
麻明福看着她眼里的光,愣了愣,也跟着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行!我让弟兄们跟你去,多带俩筐!”
山风一吹,土坯房顶上的茅草“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赵佳贝怡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露水的凉,有草木的腥,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味,顺着嗓子眼往下钻,熨帖得很。
路还长,难还多,可她不怕了。
那些藏在基因里的秘密,那些浸在血里的守护,总会在某个清晨,照亮往前的路。就像段安瑞找到她那样,只要往前走,总有光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