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清晨六点，奥运村医疗中心。
高德躺在理疗床上，左脚浸泡在装满冰水的桶里。刺骨的寒冷让疼痛暂时麻木，但他能清晰看到脚踝周围依然明显的肿胀。队医老赵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最新的核磁共振片，脸色比昨天更凝重。
“炎症没有消退，软组织损伤比预想的严重。”老赵指着片子上模糊的阴影，“如果继续打，风险很大。可能不只是加重伤势，而是……可能会影响你以后的职业生涯。”
高德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管，沉默了很久。
“赵医生，”他终于开口，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如果这场是决赛，您会建议我打吗？”
老赵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高德，这不是决赛，这是小组赛对安哥拉。我们输了两场，但后面还有机会……”
“这场就是决赛。”高德打断他，坐起身来，冰水从脚上滴落，“输给安哥拉，我们就出局了。那前面所有的努力——输美国拼到最后一刻，输西班牙只差三分——就都白费了。”
他转过头，看着老赵：“我必须打。哪怕只打十分钟，二十分钟。我必须站在场上。”
老赵与他对视了足足十秒钟，最终败下阵来。他摇摇头，从医疗箱里拿出新的绷带和护具。
“我会给你调整支撑结构，但这次不能再打封闭了。你的身体需要时间代谢之前的药物。”
“明白。”
“还有，”老赵严肃地说，“我会给尤纳斯教练和姚明一份详细的医疗报告。如果场上情况不对，他们会强制换你下场。”
“好。”
上午八点，全队早餐时间。食堂里的气氛明显比前两天沉重。输给西班牙的遗憾还在每个人心中萦绕，而今晚对阵安哥拉的生死战，更像是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
姚明端着餐盘在高德对面坐下，什么都没说，只是递过来两个煮鸡蛋。
“姚哥，医疗报告……”
“我看过了。”姚明剥着鸡蛋壳，动作缓慢，“老赵说你不能再打封闭，脚踝的支撑力只有平时的百分之七十。”
高德沉默。
“但你还是想上。”姚明抬起头，看着他。
“必须上。”
姚明把剥好的鸡蛋放进高德盘子里：“那就上。但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上午九点半，战术会议室。尤纳斯教练站在白板前，上面已经画好了安哥拉队的战术图。
“安哥拉，非洲冠军。”尤纳斯用激光笔点着几个名字，“他们速度快，身体强壮，擅长快攻和抢断。但弱点也很明显：战术纪律性不足，外线投篮不稳定，内线身高不足。”
他在“身高不足”四个字上画了个圈。
“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尤纳斯看向姚明和易建联，“姚明，今天你在低位要打得更坚决。阿联，你的空切和二次进攻会非常重要。”
然后他转向高德：“高德，你的任务变了。”
所有人都看向高德。
“今天你不是主攻点。”尤纳斯说得直接，“你的脚踝支撑不了太多的持球突破。今天，你是组织者，是防守核心。”
他在战术板上画出跑位线路：“我们要把球更多地交到内线。高德，你在外线负责疏导球，寻找传给姚明和阿联的机会。防守端，我需要你指挥轮转。安哥拉的突破很犀利，我们的防线不能乱。”
高德点头：“明白。”
“还有，”尤纳斯看向其他队员，“朱芳雨、王仕鹏，今天你们的外线出手机会会比前两场多。安哥拉一定会包夹内线，空位出来时，不要犹豫。”
“刘炜、陈江华，你们控球时要更小心。安哥拉的后卫下手很快，失误就是他们的快攻机会。”
会议持续了四十分钟。散会时，尤纳斯叫住了全队。
“先生们，”他说，“今晚的比赛，我不想说什么‘背水一战’之类的套话。我只说事实：赢，我们保留出线希望；输，我们就提前回家了。”
他顿了顿：“你们想现在就收拾行李回国吗？想看着其他球队继续打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决赛，而我们只能坐在电视机前吗？”
更衣室里鸦雀无声。
“我不想。”尤纳斯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砸在心上，“我相信你们也不想。”
他转身离开，留下二十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下午三点，球队出发前往五棵松体育馆。路上，高德收到了马克·加索尔发来的信息：“德哥，听说你们今晚打安哥拉。加油！西班牙已经两连胜了，希望能在八强赛再见到你们。”
高德回复：“一定会的。”
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北京的午后阳光炽烈，街道两旁的奥运旗帜在热风中飘扬。这座城市依然沉浸在奥运的狂欢中，但对于中国男篮来说，狂欢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战斗的时候。
下午五点，球队抵达球馆。热身时，高德第一次没有进行个人投篮练习，而是在队医的指导下进行专门针对脚踝的激活训练。轻微的活动都会引发疼痛，但他强迫自己完成每一个动作。
他看到了安哥拉队的热身。那些非洲球员的身体素质令人惊叹，弹跳、速度、力量都是顶级。但他们热身时的随意也暴露了弱点——投篮动作不规范，战术跑位松散。
“不要被他们的身体素质吓到。”姚明走到高德身边，“按我们的战术打，我们能赢。”
晚上八点，比赛开始。
中国队首发：姚明、易建联、朱芳雨、高德、刘炜。
安哥拉首发：明加斯、戈麦斯、莫雷斯、明加斯（弟弟）、西普里亚诺。
跳球，姚明轻松将球拨给刘炜。第一个回合，中国队就执行了赛前布置——刘炜将球吊给低位的姚明。姚明背打安哥拉中锋明加斯，一个简单的转身勾手。
球进。2:0。
安哥拉队进攻，他们的速度果然很快。西普里亚诺持球推进，在三分线外一步就出手——这是典型的非洲篮球风格，投篮选择大胆。
球弹框而出，易建联收下篮板。中国队阵地进攻，球再次交给姚明。这一次安哥拉包夹来得很快，姚明将球分给外线的高德。
高德接球，面前两米无人。他调整了一下——脚踝的疼痛让他起跳时有些别扭——出手三分。
球进。5:0。
五棵松体育馆响起欢呼。但高德落地时眉头微皱，左脚传来的疼痛比预想的更剧烈。
安哥拉队没有慌乱。下一个回合，他们利用速度和身体强行突破。莫雷斯过掉朱芳雨，杀入禁区，面对姚明的补防，一个高难度的拉杆上篮。
球进。5:2。
比赛节奏很快。安哥拉队凭借个人能力不断冲击篮筐，中国队则依靠姚明的内线优势和团队配合保持领先。第一节中段，比分来到15:10，中国队领先5分。
高德已经得到了5分和3次助攻，但每一次跑动都在消耗他的脚踝。防守端，他负责盯防安哥拉的头号得分手莫雷斯。这个身高只有1米93的锋卫摇摆人，速度快得惊人。
一次防守中，莫雷斯连续变向，高德努力跟上，但在对方急停时，他的左脚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莫雷斯抓住机会，中投命中。
尤纳斯教练在场边看到了这个细节。他叫了暂停。
“高德，脚怎么样？”
“还能打。”
“好。”尤纳斯没有换人，但在战术板上快速画着，“接下来，我们打联防。高德，你站上线，负责指挥轮转。节省体力。”
联防确实减轻了高德的防守压力。中国队用2-3联防限制安哥拉的突破，逼迫他们在外线投篮。而安哥拉的外线命中率果然不稳定，连续三次三分不中。
中国队抓住机会，打出一波8:0的小高潮。第一节结束，比分是28:18，领先10分。
节间休息，高德坐在板凳上，队医立刻用冰袋敷上他的脚踝。
“感觉怎么样？”老赵问。
“比想象中好。”高德说的是实话。疼痛虽然存在，但在可承受范围内。
第二节，尤纳斯教练让高德休息。姚明带领替补阵容上场。王治郅在这一节发挥出色，连续命中两记三分，将分差拉大到15分。
但安哥拉队没有放弃。他们换上了更年轻的球员，用全场紧逼制造混乱。中国队替补后卫在压力下连续出现两次失误，安哥拉队抓住机会快攻得分，分差回到10分。
尤纳斯教练不得不重新换上主力。高德上场时，比分是38:30。
上场后的第一次进攻，高德就感受到了变化——安哥拉队明显加强了对他的防守。只要他一接球，立刻有两个人上来包夹。
这是前两场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显然，安哥拉队研究了中国队的比赛录像，知道高德脚踝有伤，试图用高强度的防守消耗他。
高德没有强行突破。面对包夹，他冷静地将球分给空位的刘炜。刘炜中投命中。40:30。
下一个回合，安哥拉再次包夹高德。这次他将球传给底角的朱芳雨，朱芳雨三分出手——
球进。43:30。
分差回到13分。
高德用实际行动告诉安哥拉队：包夹我，你们会付出代价。
但安哥拉队没有改变策略。他们继续用身体对抗消耗高德，每一次防守都有激烈的肢体接触。一次争抢篮板时，安哥拉球员的肘部撞到了高德的左脚踝。
剧痛袭来，高德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裁判哨响，判罚犯规。
队医老赵立刻冲进场内。高德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怎么样？”老赵问。
高德咬着牙，摇了摇头。他尝试站起来，但左脚完全不敢用力。
尤纳斯教练请求暂停。队员们围了上来。
“高德，必须换人了。”姚明蹲在他身边。
“不行。”高德摇头，“现在换人，安哥拉会起势。”
“可是你的脚……”
“扶我起来。”
姚明看向尤纳斯，尤纳斯沉默了几秒，最终点头。
在姚明和刘炜的搀扶下，高德站了起来。他试着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正常步态。
“还能打吗？”裁判问。
“能。”高德说。
比赛继续。高德站上罚球线，两罚全中。45:30。
但他的移动能力明显下降了。防守端，他只能站在联防的上线位置，几乎无法横向移动。安哥拉队发现了这一点，开始专门攻击他防守的这一侧。
关键时刻，姚明站了出来。他在防守端扩大了活动范围，用身高和臂展弥补了高德移动的不足。进攻端，他连续在低位强打得手，稳住了局势。
半场结束，比分是52:40，中国队领先12分。
中场休息的更衣室里，气氛凝重。高德坐在理疗床上，左脚踝的肿胀已经非常明显。老赵正在用绷带重新固定。
“必须换人了。”老赵对尤纳斯说，“他的脚踝已经到极限了。”
尤纳斯看向高德：“你自己说。”
高德抬起头，看了看更衣室里的队友。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里有担忧，也有期待。
“第三节，”他说，“我再打五分钟。把分差拉开到20分，我就下。”
尤纳斯思考了很长时间，最终点头：“好。就五分钟。”
第三节开始，高德重新上场。安哥拉队显然没料到他会继续打，防守布置出现混乱。高德抓住机会，在三分线外接球，面前三米无人。
他深吸一口气，屈膝，起跳——疼痛让他几乎无法伸直左腿，但他用强大的上肢力量将球投出。
球在空中划出高高的弧线。
空心入网。55:40。
五棵松体育馆爆发出巨大的欢呼。观众们知道，这个球是忍着怎样的痛苦投进的。
下一个回合，高德在防守端指挥轮转，姚明封盖了安哥拉的突破。中国队快攻，高德没有参与快下，而是慢慢走回前场。
球经过几次传导，再次来到他手中。这一次，安哥拉的防守扑得很凶。高德没有强行投篮，而是一个击地传球给到空切的易建联。
阿联接球暴扣。57:40。
分差17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德的每一次跑动都变得更加艰难，但他依然在坚持。第三节第四分钟，他在底角命中一记中投，将分差拉开到20分。
59:40。
尤纳斯教练立刻请求暂停，换下了高德。
下场时，全场观众起立鼓掌。高德一瘸一拐地走向替补席，姚明走过来扶住他。
“辛苦了。”姚明说。
“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高德坐在替补席上，左脚立刻被冰袋包裹。他看向记分牌，又看向场上。没有了他的中国队，依然在姚明的带领下稳定发挥。
第三节结束，比分是68:50，领先18分。
第四节，姚明也下场休息。易建联带领替补阵容打完了最后的比赛。最终，比分定格在85:68。
中国队赢了，赢了17分。
更衣室里，队员们没有大肆庆祝。这场胜利是预料之中的，但它来得太艰难。
尤纳斯教练站在更衣室中央，看着大家。
“今天，”他说，“我们赢了一场必须赢的比赛。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赢得了一种东西。”
他顿了顿：“这种东西叫‘信任’。高德信任我们会在他下场后守住优势，我们信任高德会在他上场时为我们奠定胜局。姚明信任阿联能带领替补，阿联信任老将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
他环视每一个人：“这就是团队。这就是我们接下来面对德国时，最需要的东西。”
赛后新闻发布会，尤纳斯带着姚明出席。有记者问：“教练，高德的伤势会影响下一场对德国的比赛吗？”
尤纳斯沉默了几秒，说：“我不知道。这要看队医的评估。但我知道，如果球队需要，高德会尽一切可能站在场上。”
另一个记者问姚明：“姚明，你们现在两胜两负，下一场对德国是生死战。你怎么看？”
姚明看着镜头，缓缓说：“四年前雅典奥运会，我们赢了塞黑，闯进八强。那时候我们很年轻，觉得那是奇迹。”
他顿了顿：“现在，四年过去了。我们不再年轻，我们也不再相信奇迹。我们相信的，是每一天的训练，是每一次战术执行，是彼此之间的信任。”
“对德国，我们会像对待决赛一样准备。因为我们知道，赢，我们继续前进；输，我们回家。”
“而我们已经出来太久了，”姚明说，“我们想继续走下去。”
回奥运村的大巴上，高德坐在窗边，左脚高高架起。疼痛依然清晰，但心里是平静的。
手机震动，是易建联发来的信息：“德哥，好好休息。德国队，我们一起扛。”
他回复：“一起扛。”
又一条信息，是高圆圆：“看到你受伤的画面，心都揪起来了。但看到你们赢了，又很骄傲。好好养伤，不管下一场能不能打，你都已经做到了最好。”
高德看着这条信息，久久没有回复。
他望向窗外。北京的夜晚灯火通明，奥运五环的标志在远处闪烁。
一胜，两负，又一胜。
战绩回到原点，但球队已经不同了。
下一场，德国。
那是真正的生死战。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无论是以球员的身份站在场上，还是以队友的身份坐在场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