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仪目送他们离去,随即对毛大壮与赵守备下令:
“毛大壮兄弟,请你协助赵守备,立刻持我令符去稳定王游击所部。”
“宣布王游击抗命伏诛,赵守备深明大义,所部兵马暂由赵守备统领,原地待命,若有异动,果断处置!”
他必须确保在彭虎追击的同时,石垭镇内不出乱子。
“是!”
毛大壮和赵守备匆匆领命而去。
张士仪看着堂内迅速被清理干净的痕迹。
心知,这踏出的第一步是何等凶险。
不管信使能否拦截到,眼下已无退路,必须争分夺秒。
“按原计划发信号,开城门!”
他沉声对亲兵下令道。
命令迅速传递下去。
片刻之后,石垭镇北门的城楼上,一支看似寻常的巡夜火把。
被守军以特定的节奏,在空中缓缓划了三个完整的圆圈。
火光在浓重的夜色中并不十分醒目。
但对于城外那些翘首以盼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早已在城外林地、沟壑间潜伏多时的四百名明军精锐。
他们行动迅捷而有序,趁着夜色掩护。
迅速向洞开的城门靠拢,随后如溪流汇入大河般,安静地涌入城中。
在张士仪的协助下,四百名明军精锐换上清军服饰,混入了张士仪的军营中。
彭虎率领的十名轻骑,如同夜幕中疾驰的利箭。
沿着通往广安的官道奋力追赶。
得益于张琰派出的向导熟悉地形,他们抄近路疾驰。
终于在距离广安城不足二十里的一处隘口,发现了那名信使仓皇的身影。
一番短暂而激烈的搏斗后,信使被制服,那封告密信被当场搜出焚毁。
...
李国英率领的两万清军刚刚渡过渠水。
行进在武胜县以南的官道上。
大军行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这位清军主帅端坐马上,眉头紧锁,心中反复权衡。
“报——!”
一骑快马飞驰而至,信使滚鞍下马,呈上一封插着三根羽毛的紧急军报。
“广安马总兵急报!广安以北发现大队明军,兵力不明,意图迂回侧后,威胁粮道!马总兵请求大帅火速回援!”
李国英接过军报,迅速浏览,脸色愈发阴沉。
他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大军暂停行进。
“保宁…广安…”
他喃喃自语,目光锐利地扫向北面的的保宁方向,又转向东北面的广安。
“袁象小儿,究竟意欲何为?他哪来这许多兵力,既能围攻保宁,又能分兵威胁广安?”
副将在一旁低声道:
“大帅,莫非保宁方向的明军是疑兵?其真实目的,是想诱使我军回援,而后趁虚夺取广安粮草?”
另一员将领则持不同看法:
“末将以为不然!广安地势险要,且城高池深,又有马总兵三千精锐驻守,明军若想短时间内攻克,绝非易事。”
“反倒是保宁,一旦有失,则我军在川北的立足点尽失。这广安之敌,恐怕才是虚张声势,意在牵制!”
李国英沉吟不语,心中疑云密布。
他深知广安作为粮草重地,一旦有失,前线大军将不战自溃。
然而保宁的战略地位同样至关重要。
“无论如何,广安不容有失。”
李国英最终下定决心。
“传令下去,改变行军方向,全军转向东北方向,直奔广安!”
...
第二天清晨
广安城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马化豹身披重甲,站在北门城楼上。
望着东北方向隐约升起的几道烟柱,脸色阴沉。
昨夜至今,探马传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紧急。
严骁的偏师在北面和东面方向频繁调动。
总兵大人,城下发现张将军所部!
亲兵匆匆来报。
马化豹快步走向垛口,只见一支约莫千余人的队伍正蹒跚行来。
这些士兵个个衣甲不整,不少人身上带着伤。
旌旗歪斜地扛在肩上,完全是一副溃败之相。
为首的张士仪更是狼狈,战袍上沾满泥泞,头盔也不知所踪。
开西门,放他们进来。
马化豹沉声下令,随即补充道。
让张士仪和赵守备直接来总兵府复命。”
总兵府正堂,马化豹高坐帅位,左右各立着四名带刀侍卫。
张士仪与赵守备跪在堂下,满身征尘。
说吧,石垭镇究竟怎么回事?
马化豹的声音冷得像冰。
一座石垭镇军镇坚城,守军近一千多人,怎么一日就丢了?
赵守备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回道:
总、总兵大人......明军来得突然,火器凶猛,末将......
火器?
马化豹猛地一拍案几。
是何等火器?敌军主将是谁?攻城路径如何?你一件件说清楚!
赵守备被这一吓,更是语无伦次:
这...明军火器异常犀利...主将旗号看不清楚......他们从北门突然杀来,我们触不及防.......
张士仪见状,立即叩首接话:
总兵容禀!昨日卯时,明军突然出现在北城下,先是火箭齐发,火箭不小心点着烧了城北的粮仓。”
“待我军救火之时,他们又驱使降兵为前阵,混入城中内应。”
“王游击就是在弹压内应时,不幸中了冷箭.....
他顿了顿,偷眼观察马化豹的神色,继续道:
赵守备当时正在南门御敌,身被三创,仍奋力血战。”
“奈何城中火起,军心涣散,末将只得率残部突围......
马化豹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他注意到赵守备始终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而张士仪虽然对答如流,但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既然损失如此惨重,
马化豹突然问道。
为何你二人麾下仍有千余人马?
张士仪早有准备,立即回道:
突围之时,末将命各部化整为零,约定在广安城外会合。”
“这些弟兄都是拼死杀出来的精锐,还望总兵大人收容,让我等戴罪立功!
马化豹最终命张士仪部驻扎北城,赵守备部协防东城。
然而接下来的战事却让他心生疑虑。
城外明军擂鼓呐喊,却始终不见真正攻城。
这反常的寂静让广安城头的守军在秋夜的寒风中倍感压抑。
戌时三刻,马化豹正在总兵府烛光下研究地图,亲兵统领按刀入内,低声禀报:
总兵大人,赵守备一个时辰前已将其家眷秘密接至军中。
马化豹眉头微皱,目光仍未离开地图:
兵危战凶,他担心家小安危,也是常情。
可是...
统领趋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赵守备营中今日确有多名生面孔,虽着我军号衣,但举止干练,进退有据,不似寻常士卒。
马化豹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但旋即被城北传来的一声剧烈爆炸声打断。
他快步走到窗边,望着北面隐约的火光,自语道:
又是明军在试探进攻...传令各门,严加戒备,不得懈怠。
他将这丝疑虑归结为了战前的紧张,并未深究。
子时将近,城门守军忽然带来几个狼狈不堪的人。
为首者一进总兵府便扑跪在地,声音嘶哑凄厉:
总兵大人!末将是王游击麾下把总李长顺...王游击被人害了啊!
马化豹心头一震,借着烛光看清此人确是王游击心腹。
只见他甲胄破碎,浑身血污,显是经历了一番血战才逃出生天。
怎么回事?慢慢说!
李长顺涕泪交加,泣不成声:
总兵大人!张士仪和赵守备早已投了明军!石垭镇是他们里应外合献出去的!”
“王游击...王游击他察觉了张士仪的阴谋,宁死不降,这才被他们所杀!
马化豹霍然起身,案几被带得一阵摇晃。
他此刻才将先前种种异常串联起来,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你为何不早点来报?!
李长顺痛苦道。
末将在城中装死才躲过一劫,一路上躲躲藏藏。”
“直到今夜才寻得机会跑出城来,拼死来见大人啊!
马化豹勃然变色,正欲下令全城戒严,擒拿张、赵二人。
报——!!!
一个传令兵踉跄冲入,声音惊恐万状:
大人,不好了!明军开始全力攻城了!东门、北门同时出现大量云梯,敌军火力凶猛前所未见!
马化豹的将令还未出口,北城方向已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
分明是城内爆发了战斗,而且用上了炸药!
“总兵大人!不好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校尉连滚爬爬地冲进来。
“张士仪反了!他们用打开了北门,放下了吊桥,明军正蜂拥入城!”
几乎同时,夜空被三支红色的信号火箭照亮——那正是赵守备负责的防区。
马化豹双目赤红。
一声拔出佩刀:
好个张士仪!好个赵守备!传我令,亲兵营随我来!其余各部,死守岗位!
马化豹率领亲兵冲向北门,远远就看见张士仪站在残破的城楼上。
正指挥着部队与守军厮杀。
那些白天还狼狈不堪的此刻如同换了个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当中混杂着不少手持奇特火器的精锐。
这些士兵操作着一种乌黑锃亮的短铳,射击时不见火绳点燃。
只在燧石撞击的火星中便喷吐出致命弹丸,在近距离交战中威力惊人。
往往清兵还未近身便被击倒。
这正是袁象麾下水师陆战队装备的燧发短铳。
其射速与可靠性在夜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马化豹准备组织反击时,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几个明军士兵迅速在街道拐角处架起数门轻便的小型虎蹲炮。
这种小型虎蹲炮身短粗,炮口朝天,炮尾装有木柄,两个士兵就能轻松搬运。
随着一声令下,炮口喷出大团火光。
密集的霰弹如同暴雨般扫过街道,正在集结的清军队列顿时血肉横飞。
马化豹看得分明,这些炮手动作娴熟,装填迅速。
一人清理炮膛,另一人已经从特制的帆布包中取出用油纸包裹的定量火药和弹丸。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第二轮炮击已经准备就绪。
轰!轰!
这些小型火炮再次怒吼,这一次装填的是专门对付密集队形的铁钉、碎铁。
狭窄的街道顿时成了死亡陷阱,清军士兵成片倒下。
马化豹又惊又怒,他从未见过如此灵活的炮兵运用。
这些轻便火炮在巷战中威力惊人,明军士兵推着它们在大街小巷中快速移动。
每到一处就给予守军沉重打击。
快趴下!
亲兵猛地将他扑倒,一发虎蹲炮的霰弹从头顶呼啸而过,将身后的旗帜打得千疮百孔。
马化豹抬头望去,只见明军的水师陆战队已经形成了完美的战术配合:
燧发枪手在前方压制,虎蹲炮在后方提供火力支援,还有专门的小队负责爆破障碍。
这支精锐的作战方式,完全颠覆了他对明军的认知。
马化豹一眼就看到正在挥剑砍杀的张士仪。
他怒吼着冲上城楼,一刀劈向曾经的部下。
“张士仪!你这背主之贼!”
张士仪举剑相迎,刀剑相交,迸出火花。
他冷笑道:
“马总兵,我大明的火器厉害你也见识到了,何必执迷不悟?”
马化豹一边砍杀张士仪一边怒骂道。
“放屁!”
贼子,老子就知道你早有反心!今日果然反了!
张士仪举剑相迎,刀剑相交,迸出火花。
他不仅不退,反而欺身近前,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我是汉人,自然不可能永远替鞑子卖命,我不过弃暗投明罢了!
马化豹连攻三刀,狞笑道:
可惜老夫,该早些听信那岳池县令祝文润的话,将你尽早除去,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张士仪闻言心神剧震,手中长剑险些脱手:
什么?祝文润?他是我同乡,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马化豹趁势猛攻,刀锋擦过张士仪肩头,带出一串血珠:
同乡?实话告诉你,这些年你屡立战功,他早在暗中收集你的。”
“去年你私放饥民入城,他告你收买人心;”
张士仪如遭雷击,手上招式顿时散乱。
为何他要如此对我?.
马化豹刀势更急:
因为他嫉妒你!你处处比他强,官位比他高,就连他当年心仪的女子也嫁给了你。”
“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看你身败名裂!
张士仪突然长啸一声,剑法陡然变得凌厉:
好一个同乡之情!今日我就先取你性命,再去找那小人算账!
刀剑再次激烈碰撞,但这一次,张士仪的剑招中再无半分迟疑。
每一剑都带着被背叛的痛楚与愤怒。
马化豹虽勇,却渐渐感觉自己武力并不如此人。
张士仪却是越战越勇,几个回合下来。
他找到机会,一剑刺中了马化豹手臂。
“总兵小心!”
一个亲兵扑上来挡住后续的致命一击,自己却被刺穿胸膛。
马化豹借机后退,环顾四周,只见自己的亲兵在明军水师陆战队的犀利火器的打击下一个个倒下。
而明军的旗帜已经插满了北门城楼。
“撤!往粮仓撤!”
马化豹知道大势已去,只得下令撤退。
就在马化豹退往粮仓的路上,他遇见了更让他心寒的一幕:
赵守备率领部下,正与一队明军协同作战,清剿仍在抵抗的清军。
那些明军士兵熟练地使用着手铳与震天雷(手掷爆炸物),在巷战中占尽优势。
“赵守备!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马化豹痛骂,“我待你如兄弟,你竟敢叛我!”
赵守备面色惨白,却仍强自镇定:
“总兵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军火器精良,战力非凡,您……您还是降了吧。”
“降?”
马化豹狂笑。
“老子宁可战死,也绝不做贰臣!”
突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马化豹坐骑。
战马嘶鸣着倒地,将马化豹摔在地上。
“保护总兵!”
残余的亲兵拼死护住马化豹,且战且退,终于退入粮仓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