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楼梯上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向下。缓慢、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我背靠着大门,全身冰凉。手机彻底死机,门窗全部锁死,整栋房子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囚笼。黑暗中,唯有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父亲信中的话在脑海中回响:“部分债务可能会转移到你身上...不要在七月初三之夜待在这房子里...”
现在已是七月初三的子时,而我正困在这栋装满诡异收藏品的房子里。
脚步声已到达一楼,正在穿过走廊。我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某种直觉告诉我,那绝不是活人发出的脚步声——它的节奏太规律,太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消耗巨大的能量。
黑暗中,我摸索着向后退,试图躲进客厅的家具之间。手指触碰到那些冰冷的收藏品,不由得一阵战栗。这些父亲视若珍宝的物件,此刻仿佛都在暗中注视着我。
脚步声进入客厅,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我蜷缩在一个高大的展示柜后面,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依稀分辨出房间的轮廓。
突然,七支蜡烛又一次同时亮起,幽蓝色的火苗在客厅中央跳跃着。它们被摆放在与楼上完全相同的位置,围成那个诡异的圆圈。
烛光中,一个身影逐渐显现。
那不是父亲的幽灵,而是某种更加实质性的存在。它有着人的轮廓,但细节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层不断流动的阴影包裹着。它站在烛圈中央,缓缓转动头部,仿佛在搜寻什么。
我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那个身影开始移动,它走向摆放“和田玉”的纸箱,伸出手——如果那能称为手的话——轻轻抚摸那些石头。随着它的触摸,那些乳化玻璃仿制品表面竟然泛起一层微弱的光泽,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生命。
它又走向纪念币收藏柜,手指划过玻璃表面。柜内的硬币轻轻震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这个存在似乎在检查、确认每一件收藏品。它不像是在欣赏,更像是在清点——清点它的财产。
父亲笔记中的内容闪过脑海:“借物存气,以气延年...时限将至,必须偿还...”
难道这就是父亲借来“生命气息”的代价?不是金钱,而是某种更加可怕的债务?而这个存在,就是来收债的?
它突然转向我藏身的方向,尽管没有清晰的面容,但我能感觉到它的“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被发现了。
我猛地从藏身处跃出,向厨房方向冲去。记忆中那里有一扇后门,或许还没有被完全封死。
身后没有追赶的脚步声,但蜡烛的幽蓝色火苗突然暴涨,将整个客厅照得如同白昼。所有收藏品开始震动、嗡鸣,像是都在响应那个存在的召唤。
厨房的门近在眼前。我拼命转动门把手,但它纹丝不动,就像所有其他出口一样被封死了。
绝望中,我抓起一把椅子砸向窗户。椅子被弹了回来,窗户玻璃连一道裂痕都没有出现,仿佛那不是玻璃,而是钢铁。
整个房子的温度再次骤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铁锈和腐土的混合气味。
我转身背对着门,看着那个阴影般的存在缓缓穿过客厅,向厨房走来。它所经之处,那些收藏品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字画上的墨迹开始流动,瓷器表面浮现出诡异的纹路,青铜器发出低沉的共鸣。
它停在厨房门口,没有立即进入。它的“手臂”抬起,指向我身后。
我顺着它指的方向回头,发现它指的其实是冰箱旁边墙上挂着的一幅小画。那是我小时候的涂鸦,画的是我们一家三口。父亲一直把它挂在厨房,说是能提醒他为什么努力工作。
为什么指向这个?
阴影存在没有逼近,只是静静地指着那幅画。然后,它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它那模糊的头部微微倾斜,另一只“手”轻轻挥动,仿佛在示意什么。
它不是要伤害我?它在尝试沟通?
犹豫了一下,我慢慢挪向那幅画。阴影存在没有移动,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取下画框后,我发现后面墙上有一个小小的暗格。父亲竟然在厨房里设置了这样一个隐蔽的储藏点。
暗格里放着一个老旧的黑漆木盒,比之前那个樟木匣子更加精致,表面雕刻着复杂的云雷纹。盒子没有上锁,我轻轻打开它。
里面是一份泛黄的地契,几张家传的老照片,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若遇不测,打开此信。”
手指颤抖着拆开信封,父亲的字迹再次映入眼帘:
“默儿,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我尝试的延命之法并非毫无代价,我所‘借’的每一刻生命,都需要用等值的‘记忆’或‘情感’来偿还。”
“那位‘异人’实非善类,他教我的方法实则是与某种存在达成了契约。我以收藏品为媒介,汲取其中蕴含的情感与记忆——不仅来自物品本身,更来自它们的前任主人。”
“这些年,我变得越来越冷漠,记忆越来越差,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偿还债务。每延长一年寿命,我就会失去一部分记忆或情感。到最后,我几乎忘记了所有快乐的时光,只记得必须继续‘收藏’,继续‘借贷’。”
“最令我恐惧的是,契约规定若无法继续偿还,债务将转移给直系血脉。这就是我最大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将这份诅咒传给你。”
“但我发现了一个可能的漏洞。契约规定‘直系血脉’需自愿承担债务方可转移。只要你不同意,不承认,不接受,债务就无法传递。切记!”
“盒子里的地契是老家的宅基地,照片是我们家最珍贵的回忆。这些是我唯一真正留下的东西,没有被卷入那个诅咒。卖掉房子,离开平顶山,永远不要再回来...”
信到这里结束。我抬起头,发现那个阴影存在仍然站在厨房门口,没有靠近。它周围的幽蓝烛光微微闪烁,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不接受,”我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我不承认这份债务,也不承担任何责任。”
阴影存在没有反应,但整个房子的嗡鸣声突然增强了。那些收藏品震动得更加剧烈,几件瓷器从架上摔落,碎裂声中似乎夹杂着细微的哀嚎。
它向前迈了一步。
我后退着,背抵在冰冷的墙上。“我不接受!”我再次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嘶哑。
阴影存在停了下来。它抬起“手”,指向我手中的木盒。然后,它慢慢后退,退回到客厅的烛圈中央。
幽蓝色的烛火开始摇曳不定,所有收藏品的震动达到了顶峰。那个存在的身影在烛光中逐渐模糊、消散,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被吸入七支蜡烛之中。
蜡烛一根接一根地熄灭。
当最后一支蜡烛熄灭时,整个房子陷入完全的黑暗和寂静。
几秒钟后,手机突然亮起,电量显示恢复了百分之五十。窗外,路灯的光芒再次可见,平顶山夏夜的闷热重新渗透进来。
门窗的封锁似乎解除了。
我试探着推了推后门,它轻易地打开了。夜风吹进来,带着潮湿的空气,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回到客厅,打开电灯开关,灯光正常亮起。房间里一片狼藉:摔碎的瓷器、散落一地的纪念币、歪斜的字画...但那种诡异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这些现在看起来只是一堆拙劣的仿品,失去了之前的邪异活力。
我坐在父亲常坐的那把旧藤椅上,看着满屋的收藏品,心中五味杂陈。父亲一生痴迷于延长生命,结果却失去了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东西:记忆、情感与陪伴。
他以为在为自己收集时间,实则是在为那个阴影存在收集债务。
天亮时分,我开始整理房子。按照父亲的意愿,我不会保留任何收藏品,只带走那个黑漆木盒里的真正遗产。
在清理父亲卧室时,我在床垫下发现最后一张纸条,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默儿,若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失败了。最后一个办法:七月初三子时,将所有收藏品堆放在客厅中央,点燃它们。火焰或许能切断与那个存在的联系。但危险极大,可能反而会激怒它。慎用!”
我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后怕。昨晚若我尝试这样做,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一周后,我将所有收藏品以极低的价格处理给了一个工艺品批发商。他兴高采烈地以为捡了大便宜,我则庆幸摆脱了这些诅咒之物。
只有那个樟木匣子里的几样东西——黑色石头、干枯植物和红色粉末——我不知如何处理。最后决定将它们带回郑州,找专业人士咨询。
离开平顶山前,我去了趟白龟山水库,父亲笔记中记载的与“异人”相遇的地方。
水库平静如镜,远处山峦起伏。我在岸边坐下,试图想象父亲当年在这里遇到那个“面色青白”的异人时的情景。是什么让他相信了那些超自然的承诺?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对陪伴我成长的渴望?
或许,答案已经随着父亲一同逝去了。
回到郑州的第三天,我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信息空白。打开后,里面是一本古老的线装书,封面上用篆书写着《藏命录》。
书中夹着一封信,只有简短一句话:
“债务虽消,因果犹在。好自为之。”
我翻开古书,第一页上写着:
“收藏之道,非为物,乃为命。然命不可盗,不可借,只可自修...”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我坐在桌前,翻开这本神秘的古书,心中明白,父亲的故事结束了,但我的或许才刚刚开始。
远处的玻璃窗上,隐约映出我的身影。而在那反射的影像中,似乎有另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我的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它的右手小指上,有一道熟悉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