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的手还按在沙地上那道划痕上,眼睛盯着树林边缘的黑暗。脚印是新的,方向朝内,说明有人刚从海边离开。他正要下令侦察小组前出探路,忽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腥和湿气,刮得人睁不开眼。
风来得太急,船身猛地一晃。他立刻回头,只见海面翻起白浪,远处黑云压顶,正快速推进。刚才还平静的水面此刻像被搅动的锅底,波涛翻滚。第一艘船的左舷被浪头拍中,整条船向右倾斜,一名队员没抓稳,半个身子滑到船外,全靠同伴死死拽住胳膊才没掉进海里。
张定远一个箭步冲过去,单手将那人拉回舱内。他的右腿伤口被剧烈动作撕开,血立刻渗了出来,但他顾不上这些。他站起身,大喊:“所有人趴下!抱紧船帮!”
风越刮越大,吹得人说话都困难。三艘小船在浪里上下颠簸,像随时会被吞没的叶子。第二艘船上的火药箱没绑牢,被浪一掀,差点滑进水里,几个队员合力才压住。第三艘船的帆布被风撕开一道口子,发出“啪啪”的响声。
张定远弯腰摸了摸火铳,油布包还在,但已经湿了一层。他伸手检查弹丸袋,确认密封完好,这才抬头看天。云层厚得不见一丝光亮,闪电在远处闪了一下,照亮了海面扭曲的轮廓。
他知道不能再等。原计划是悄悄靠岸,现在风暴来了,隐蔽已无意义,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他转身抓住舵柄,对掌舵的老兵说:“你去固定物资,我来。”那人点头,立刻爬向船尾的补给箱。
张定远双手握紧舵柄,感受水流冲击的方向。风是从东南来的,推着船往北偏,那边有暗流和礁石群,一旦卷进去,船毁人亡。他眯眼看向西北,刚才闪电亮起时,他看到那边海面颜色略浅,不像全是岩石,可能有湾口地形。
他掏出罗盘,用油布盖住,借着微弱的光读数。指针晃得厉害,但他看清了方向——西偏北十五度。那里或许能避开风头。
他转头对第二艘船大喊:“收桨!降帆!准备转向!”
又对第三艘船挥手打信号:缆绳串联,保持距离!
两艘船立刻响应。桨收了进去,帆也迅速落下。三根粗缆被抛出,在浪中几次才接上。三艘船连成一串,减少了被风浪打散的风险。
风更大了。雨水开始砸下来,又密又冷。海浪一波接一波撞在船身上,船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随时会裂开。一名队员跪在船底,用手往外舀水。其他人用布条加固铠甲,防止金属碰撞出声。
张定远稳住身体,调整舵角。船头慢慢转向西偏北。这个方向离预定登陆点远了些,但总比葬身海底强。
“将军,这样会错过时机!”第二艘船上有人喊。
“时机再重要,人没了就什么都不是。”张定远吼回去,“现在听令行事,不准擅自行动!”
话音未落,一个巨浪从侧面扑来。三艘船同时被抬高,接着狠狠砸下。第一艘船的船头扎进水里,海水灌进来半尺深。张定远一脚踩在船沿,硬是把舵稳住,没有让船失控旋转。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命令道:“每船留两人排水,其余人护住火器和火药!伤员靠中间坐!不准松手!”
队员们纷纷照做。有人解开防水皮囊,把火铳塞进去再扎紧。有人用身体挡住弹药箱,防止被浪冲走。火器匠老陈连夜赶制的短管喷火器也被裹上了双层油布,挂在船舱最干的位置。
风没停,反而更猛。雷声在头顶炸开,震得耳朵发麻。张定远盯着前方,眼睛不敢眨一下。他必须保证航向稳定,稍有偏差,就可能撞上暗礁。
“西北方向有动静!”第三艘船上突然有人喊。
张定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雨幕中隐约有一片阴影,不像礁石那样尖锐,轮廓平缓,可能是海岸线的一部分。
他咬牙,把舵再往右推一点。船身艰难地调整角度,迎着风浪斜切过去。这个操作很危险,船侧受浪面积变大,容易翻覆,但只有这样才能尽快靠近那片区域。
“坚持住!前面可能有湾!”他大声喊。
声音被风吹散,但队员们看到了他的手势。他们互相点头,抓紧船帮,挺直腰背。
一名年轻队员嘴唇发紫,牙齿打颤,但还是死死抱着火铳。他旁边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他头上。
船又颠了几下,底部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张定远立刻低头查看,发现船底擦过一块 submerged 的岩石,幸好没破。
他额头冒汗,不是因为热,而是紧张。这种天气下航行,比面对倭寇还难。敌人看得见,能躲能打,可这风浪看不见对手,只能硬扛。
他回头看了一眼队员们的脸。没人退缩。哪怕浑身湿透,哪怕冷得发抖,他们的手都牢牢抓着武器和船体。
他知道这支队伍能撑下去。
他再次看向西北。那片阴影近了些,轮廓更清楚了。不是礁石,也不是开阔海滩,而是一个凹进去的弧形,像一张嘴,正对着他们。
如果猜得没错,那是海湾入口。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三艘船同时喊:“保持队形!减速!准备进湾!”
船速慢了下来,桨手们重新拿起短桨,在浪中一点点调整位置。三艘船呈一字排开,缓缓朝着那个缺口移动。
雨还在下,风仍在吼。海面翻腾如沸,船身摇晃不止。但他们的方向没有变。
张定远双手紧紧握住舵柄,指节发白。他的铠甲吸满了水,沉重得像铁块压在身上,但他站得笔直。
就在第一艘船即将进入湾口水域时,右侧海面突然掀起一道巨浪,足有两丈高,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