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受了药物的影响,跑不远。
若不是曾经在蓝家有过这方面的训练,她支撑不到逃出来。
环山公路一片死寂,唯有穷追不舍的车灯耀眼夺目,步步紧逼。
手机在翻墙的时候,已经震碎了。
要怪就怪自己天真。
在那些拥有选择权的时刻,没有把电话打给梁述,而是选择去等待陈非白。
不,或许,这件事和梁家也脱不了干系。
找梁述,除了连累他之外,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
陈潇大脑混沌,但理智在线。
回头,车灯越来越近。
渗血的掌心扶在栏杆上,头往前伸,黑色的海域,像吃人的怪兽。
翻涌的浪花,是它露出的獠牙,危险至极。
陈家不会要自己的性命,陈潇没到需要殊死一搏的程度。
但她不愿意。
这辈子,从不愿成为任何人的傀儡、工具。
她的命,可以自己选择。
陈家想利用,这绝不可能!
纵身一跃,没有犹豫。
身体顺着荆棘丛飞速滚落。
礁石坚硬嶙峋,划破的皮肤,尖锐的痛感,通通比不过心伤的万分之一。
咸涩的海风吹乱如墨发丝,陈潇告诉自己,这次若是不死…
此生,就别再奢望能有个家了吧。
越是缺什么,就会对什么东西越执着。
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不肯承认,母亲并不爱自己。
那时候,半年,甚至更久才能见一次面。
满脸病容的女人从不会问一句,柠柠你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那双眼睛里,是没有心疼的。
能做顿饭,就已经是体现母爱的最好方式了。
好歹,她还记得自己爱吃什么。
陈潇催眠自己,她只是生病了,没有力气,心力交瘁…
并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
不记得独自一人熬过多少个受罚的夜,也曾深深地羡慕过,那个被保护在暗处的蓝小姐有个好父亲。
还曾一遍一遍地幻想过,在这个世界上,早晚会有人来接自己,给她很多很多爱。
和陈非白相遇那天,掏出的饼干,对于一个很饿的人来说,应该是极大的诱惑。
但他却问:“你不吃吗,他们也不一定就会给你吃的。”
陈潇不管,这对她来说就叫做——「着想」。
没人担心过,她会不会挨饿。
后来逃出去,陈非白的掌心那么暖,拉着自己穿梭在漆黑肮脏的下水道,一直未曾放开。
晨光是暖色调的橘,没有攻击性,像童话世界的开端。
她望向陈非白,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就是自己一直要等的那个人。
哥哥…
泪水从眼角滚落。
陈潇笑了笑,慢慢抬起手。
蓝钻闪烁微光,像夏夜里的萤火虫,纯粹、梦幻。
右手很痛,大约是断了。
但还是慢慢抬起来,取下那个指环。
然后…随意地丢出去。
以后,我们之间就不作数了。
你给过的好与坏,都算了。
这一次,我真的想给你机会的。
可惜…
我们没有缘分。
是上天的错。
我不该,遇见你。
不该,对你太多执念。
海浪翻涌,风变小了,车辆穿过头顶上方的公路,不曾停留,留下寂静怡人的青草香。
陈潇闭上眼睛,她累了,不想自救,不想被找到。
如果可以,希望把自己埋起来。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了陈非白的声音。
他很着急地解释:“没有放弃你,没有交换。潇潇,老婆,你相信我。”
幻觉。
心里的希冀,已经到没底线的程度。
爱他,就想为他开脱。
哪怕千错万错。
睁开眼睛,现实世界是一个车厢。
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别怕,”男人抚摸她侧脸,表情温柔,“哥来接你回家了。”
琥珀色的眼睛,瞧不出一丝残忍。
陈潇讽刺地笑了笑。
她哪来的家?
只不过是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
车辆穿梭,路灯光影浮动,短暂照亮疲惫的眉眼。
她没挣扎,不打算逃离。
也好…
离开这里也好。
陈潇知道,自己的抵抗力很弱。
只要被陈非白找到,他能有一千一万种方法,来逼她投降。
那是克星,是命里的劫数。
她试过了,报复不来。
所以,不如相忘于江湖。
路口,转弯和直行同时停在斑马线。
陈潇偏头,看见降下的车窗里,陈非白的侧颜,依旧完美。
他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可能…是在找自己。
“还想跟他走吗?”蓝屿森问。
他平静得不像个绑架犯。
好似一个亲哥,在问那个义无反顾要跟心上人私奔,却以失败告终的妹妹。
甚至自信到,微微将车窗打开一条缝。
这个距离,陈潇只要喊一声,陈非白必定能发现她。
但她没有。
“不了。”陈潇闭上眼睛。
蓝屿森弯了弯唇角,很满意她的态度:“以后,哥会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半点伤害。”
哀莫大于心死。
身为一个合格的阴谋家,他怎会不懂陈潇此刻的心情。
不是妹妹。
她叫顾青柠。
天知道,得到这样的消息,蓝屿森能有多开心。
这大约是死去的蓝振申,做过的唯一一件让他满意的事情。
那个男人畜生不如,对母亲动手的时候,连她肚子里已经两个月的孩子都没放过。
曾经,蓝屿森一直以为,蓝弯是那个小三的孩子。
他发过誓,要他们一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但怎么都没想到,蓝振申早就对自己有所防备。
他换人,将心头肉藏起来。
害得自己差点铸成大错。
还好梁述有点用,发现了陈潇就是弯弯。
有了这个线索,从顾家那里下手,轻轻松松就能查出,年幼时的顾青柠随母亲出国的事。
真好,一切都来得及。
蓝屿森抬手拂去陈潇额前的碎发,眼眸中全是失而复得的珍视。
这一次,你是我的。
陈非白…
你的幸运用完了。
…
半个小时前…
陈非白那头安全救下云夫人。
位于海市交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里,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绑匪,只有被绑在柱子上的疯女人。
对方之前的电话里,是让他一个人去,带三百万美金。
想要勒索一点钱,这是小事。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沉得住气这么久都没有动作。
结仇不少,也从未认为自己可以善终。
但陈非白怎么都没想到,背刺自己的,是陈家。
那个给他跳板往上爬的老人,联合了外人,算计自己。
对方不图钱,只是想将他支开。
只为带走他的潇潇。
团圆夜焰火燃尽,飞灰笼罩整个陈家。
大厅没有主灯。
水晶灯的碎片溅落在每一个角落,击落的那把枪,在陈非白手中。
而此刻,枪口对准了陈冲。
“陈非白,你冷静!他是你亲爷爷!”陈明廷是他父亲,是眼下唯一一个敢冲到陈冲前面的人。
陈冲倒是平静,推开陈明廷,对陈非白说:“你要动手就动手,但我还是那句话,她逃出去了,至于人在哪,我真的不知道。”
“是啊,四少,不信你可以看监控。”老爷子的心腹跪在一旁,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这件事太有风险,作为下属,只能劝,没法动摇主子的决断。
老爷子自负,他认为,陈非白就算是再不乐意,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但对方真的举枪,所有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
没人认为陈非白不敢。
他可是太敢了。
正当场面焦灼的时候,大门开了。
“老四!”
陈老太太走进来,挡在陈冲前面:“我知道,这件事,是你爷爷有错。但今天,你要是真杀了他,只怕自己也是摘不干净的。你多想想潇潇,冷静一点。”
结发妻子,多少年没有好好说过话,几乎形同陌路的状态。
但这一次,她在黎明前赶来,维护自己。
人非草木,谁的心都是鲜红的,陈老爷多少有点感动。
“砰——!”
子弹擦着陈冲的鬓发飞出去,打碎正上方的一副匾额。
那是陈家的传承。
是第一位发达后的先祖,亲笔题字。
“爷爷…”这两个字,被念出阴沉的味道。
陈非白看着他,眼神幽深可怖,“若我的潇潇少了一根头发丝……,我发誓,定让你陈家的列祖列宗,没有宗庙可依!没有祠堂供奉!而这一切,都是受你连累。”
“混账东西!”
陈冲这种老古董,能忍受那枚子弹穿胸而过,却不能忍受对祖先不敬。
质问道:“你难道不是陈家人吗?为了一个女人,要跟家族决裂,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所以,”陈非白转身往门口走,用手指着身后,“你最好把我的人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要不然…”
“砰——!”陈家的大门被他一脚踢出深深的凹陷。
前后摇晃,撞在门后的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反了天了!”陈冲怒极,差点没气吐血。
双手握紧手杖,看着陈非白离开的方向,大口喘着粗气。
事情没办好,蓝屿森那边不认交易成功。
这头还把这个疯子得罪了,简直得不偿失。
“阿青!”陈冲问依旧跪在地上的心腹,“那个贱丫头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你们难不成都是废物吗,连个女人都抓不到?”
阿青低着头:“四少夫人身手好,又擅隐匿行踪…”
“行了!”陈冲已经懒得听他狡辩,“滚出去,让人继续找!”
阿青站起来:“是。”
“你现在满意了吗?”赵心瑜看过去。
那双眼睛里不存在失望,有的只是深深的讽刺与厌恶:“陈冲,你的孙儿和你不一样,那是他深爱的妻子。潇潇如果有个好歹,你就等着他玉石俱焚吧!”
陈冲不想承认自己有错,但也不敢辩驳什么。
赵心瑜像是连看他一眼都多余,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说完就走。
陈冲看着她离开,张了张口,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爸,现在该怎么办?”陈明廷在一旁问。
陈冲怒瞪他一眼:“你问我干什么,你没长脑子?”
陈明廷:“……”
这人向来畏惧父亲,一句话就足够让他闭嘴。
“我也是纳闷了!”陈冲看着他那副懦弱像,就忍不住用手杖指着他骂出来,“就你这样的父亲,只怎么生出那样六亲不认的小怪物的?”
陈明廷:“……”
不是,这能怪他吗?
他也不想的好吗?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自己何至于被陈明伟截胡了家主之位?
“怎么,还不服?”陈冲现在没处撒气,只能逮着陈明廷拼命教育,“子不教父之过,我告诉你,他陈非白若是敢动陈家,你就给我去列祖列宗排位前,以死谢罪!”
陈明廷憋屈:“不是,爸…”
“闭嘴!”陈冲打了他一手杖,“再废话,现在就死!”
陈明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