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这……这……这他妈……才十二个小时？！”
他的吼声在空旷的船坞里回荡。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第一批冲进来的专家组，以宋总工为首。
所有人都呈现出和他一模一样的石化状态。
宋总工。
这位搞了一辈子船舶工程，能徒手画出航母每一个舱室结构图的老人。
此刻，他脸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他却浑然不觉。
那是什么？
那真的是他们看了几十年的航母龙骨吗？
完美的流线型。
充满了生物学和力学结合的极致美感。
整具“骨骸”呈现出一种暗金色，表面光滑得看不见任何铆钉与焊缝。
甚至，在那骨骼的内部，柔和的蓝色光芒在缓缓流动。
科幻？
不，这个词太贫乏了。
“反……反重力……力场约束结构……”
一个年轻的物理学博士，看着那具骨架。
嘴唇哆嗦着，说出了一个谁也听不懂的名词。
然后，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快！小王昏倒了！”
周围一片手忙脚乱。
宋总工却仿佛没听见。
他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走向那具庞大的“骸骨”。
他伸出手。
那只布满老茧、曾抚摸过无数图纸和钢板的手，在距离骨架还有半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缓缓地，摘下眼镜。
用衣袖，反复擦拭着。
戴上。
再摘下。
再擦。
仿佛只要重复这个动作，就能证明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老眼昏花产生的幻觉。
可那具散发着幽蓝色呼吸光芒的巨兽骸骨，依然安静地停泊在那里。
宋总工的身体晃了晃。
旁边眼疾手快的警卫员立刻扶住了他。
“宋总工！您没事吧？”
老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具骨架，浑浊的眼球里浮现出迷茫。
林涛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人呢？
他猛地环顾四周。
空旷的船坞里，除了他们这群被吓傻了的人。
哪里还有陈海和飘飘的身影。
……
同一时间。
沪市，城隍庙。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香味四溢。
“老板，你这蟹黄包，正不正宗啊？”
陈海捏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一边吹着气，一边跟小摊老板搭话。
“哎哟，小伙子，我跟你讲，我这手艺，传了三代了！
你看看这皮，薄得跟纸一样！你再看这汤汁！”
老板一脸骄傲。
陈海咬了一小口。
金黄色的汤汁立刻涌了出来。
他赶紧吸溜一口。
“嗯……味道还行。”
他把另一个递到飘飘嘴边。
飘飘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吃着。
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正在囤积食物的仓鼠。
“老板，再来一笼。”
陈海说道。
“好嘞！”
“对了老板，你扫我，我扫你？”
“我扫你，我扫你！”老板麻利地掏出二维码。
陈海慢悠悠地付了钱，看着飘飘吃得一脸满足，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昨晚通宵“拧螺丝”，还是挺累的。
幸好地基打得牢。
不然十二个小时还真不一定够。
接下来几天，应该就没他什么事了。
那帮工程师，会把剩下的外壳、管线，全都按照新的结构给装上去。
他只需要在最后，进行核心系统的调试就行了。
这几天，正好可以带着飘飘，好好在这座城市逛一逛，吃一吃。
“走，飘飘。”
陈海拉起飘飘的手。
“前面有家冰淇淋，听说味道不错，带你去尝尝。”
飘飘眨了眨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半个没吃完的蟹黄包。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
整个江南造船厂三号船坞，进入了狂热的工作状态。
宋总工和他带领的全国顶尖专家团队，不眠不休。
每一块外层装甲的安装。
每一条能源管线的铺设。
都要经过数十遍的模拟和计算。
生怕一不小心，就亵渎了这件“神作”。
而林涛，是这里面最焦虑的一个。
他的办公室里，多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
屏幕上，是甲字一号特别行动组，从沪市各个角落传回来的实时监控画面。
“报告！目标正在迪士尼乐园，购买了两个米妮发箍。”
“报告！目标正在东方明珠塔下的旋转餐厅，飘飘小姐一个人吃了三份牛排。”
“报告！目标正在外滩……在和一个街头艺人合影……”
林涛看着屏幕上，陈海和飘飘戴着滑稽的米妮发箍。
一人举着一个巨大的，笑得像两个没心没肺的游客。
他的血压，就在“蹭蹭蹭”地往上涨。
全世界最顶级的专家团队，都在忙碌。
你倒好！
在这里游山玩水！
他拿起桌上的速效救心丸，倒了两粒在嘴里。
“首长……”
他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工程……主体结构，预计明天就可以全部完工了。”
“陈海同志……他什么时候回来进行最后的调试？”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让他玩。”
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年轻人，弦绷得太紧，容易断。”
“他心里有数。”
林涛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是，首长。”
挂了电话，林涛看着窗外那艘已经初具雏形的。
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海上城市”，再次感到了那种不真实感。
这艘船，真的能被造出来吗？
明天。
明天就是最后一步了。
希望……
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林涛的心里，隐隐浮现出那艘被涂上了巨大草帽海贼团标志的黑色潜艇。
一个激灵。
他猛地站了起来！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么一艘承载了国家未来的海上神迹，要是也被画上那种东西……
他不敢想下去了。
……
第二天。
当陈海打着哈欠，带着飘飘再次出现在三号船坞时。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注视着他。
陈海被看得有点发毛。
“看什么看？活干完了？”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
眼前的，已经是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海上巨兽。
长度五百米，宽度一百五十米。
平整的甲板，光滑得像一面镜子。
原本辽宁号的舰岛，已经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甲板下方，一个更加庞大、复杂的内置式指挥系统。
整艘船的外形，充满了简洁而暴力的美学。
“还……还行吧。”
陈海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细节处理得有点糙，算了，勉强能用。”
周围的工程师们，听到这句评价，差点集体吐血。
这还叫糙？
这已经是他们倾尽毕生所学，能做到的极限了！
宋总工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恭敬和期待。
“陈总师，外部结构已经全部完成，随时可以进行下一步工作。”
他现在对陈海的称呼，已经从“陈海同志”，变成了“陈总师”。
“嗯。”
陈海应了一声，开始在巨大的甲板上溜达。
林涛像个紧张的保镖，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海的双手。
生怕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喷漆罐。
陈海东看看，西瞧瞧。
最后，他停在了巨大甲板的正中央。
他抬头，看了看天。
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片堪比三个足球场大的空地。
他皱起了眉头。
来了！
要来了！
林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配枪。
他在想，如果陈海真的要画画。
他是选择打晕他，还是选择一枪毙了自己。
“陈……陈海同志！”
林涛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
拦在了陈海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同志！那个……咱们有话好好说！”
“啊？”陈海一脸莫名其妙，“我没说话啊。”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林涛语无伦次，“这艘船！国之重器！民族的希望！
它的涂装，我们请了世界最顶尖的团队，设计了最高科技的光学隐身迷彩！真的！特别漂亮！特别先进！”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给陈海使眼色。
“所以……”
林涛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
“所以，真的……真的不能再画路飞了！求你了！我给您跪下都行！”
说完，他膝盖一软，看样子竟是真的要跪。
陈海被他这操作搞懵了。
他赶紧一把拉住林涛。
“你干嘛呢？谁说我要画画了？”
“路飞？谁是路飞？”
他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哦……你说潜艇上那个啊。
放心，那种低级的艺术表现形式，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呼——
林涛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不画就好，不画就好……”他拍着胸口，喃喃自语。
“是啊，不画了。”
陈海点点头。
“这次我打算搞个更酷的。”
林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听陈海指着脚下这片广阔的甲板，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你想想。”
“五百米长的甲板，这么空旷，多浪费啊。”
“咱们在正中间，搞一个巨大的二维码，怎么样？”
“嗡——”
林涛感觉自己的脑子炸了。
二……维……码？
“旁边再配上一行字，就写——‘承接全球航母改造、升级、翻新业务，价格面议，诚招全球代理’。”
陈海越说越兴奋。
“你想想那个画面！以后咱们的航母开出去，敌人的卫星一扫，想不看见都难！这就是最好的广告！”
“这叫什么？这叫信息战！这才是未来战争的核心！”
陈海拍了拍林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小林啊，你的思想，还是太局限了。”
林涛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陈海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真诚脸庞。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碾碎了。
不——！！！
一声无声的呐喊，在他的灵魂深处，炸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