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清晨,一场夜雨刚歇,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城市苏醒前特有的宁静。阳光挣扎着穿透薄雾,给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镶上一道金边。然而,在这座庞大都市的两个不同角落,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了平静。
林宸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他昨晚整理旧案卷宗到深夜,此刻头还有些发沉。抓过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陈队”两个字。
“林宸,醒了没?”陈建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严肃。
“陈队,刚醒。”林宸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努力让大脑快速开机。
“城东‘锦绣江南’小区,和城西的‘老工业区三号仓库’,同时发生了命案。情况有点特殊,你直接去城东那个现场,张猛已经在路上了。思妍会去城西现场进行初步勘查,晓雯在队里协调信息。分头行动,尽快给我初步报告。”
“同时发生?”林宸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巧合有点过于刻意了。
“嗯,时间上几乎重叠。初步判断都是谋杀,但两个现场距离超过二十公里,受害者社会背景初步看也没交集。你先去‘锦绣江南’,那边情况更复杂些,是个高档小区。”陈建国语速很快,“具体情况到了现场再说,保持联系。”
“明白,陈队。”林宸挂断电话,睡意全无。他掀开被子,快速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但略显疲惫的脸,眼神却已经在冷水的刺激下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冷静。同时发生的两起命案?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几种可能性,但又迅速压下——没有证据前的猜测都是干扰项。
半小时后,林宸的车停在了“锦绣江南”小区门口。这是个有些年头的所谓“高档小区”,绿化做得不错,但楼体外观已能看出岁月的痕迹。此时,小区内一栋单元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着制服的派出所民警正在维持秩序,不少早起的居民围在远处,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好奇。
张猛那辆熟悉的吉普车已经停在了旁边。林宸刚下车,就看到张猛从单元门里走出来,脸色凝重。
“林宸,这边。”张猛朝他招招手,他穿着便服,但腰板挺直,行动间带着刑警特有的利落劲儿。
林宸穿过人群,弯腰钻过警戒线,跟着张猛走进单元门,乘坐电梯上楼。
“什么情况?”电梯里,林宸问道。
“死者叫王伟,男,四十二岁,独居,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老板。发现尸体的是他雇的钟点工,每天早上七点半来打扫卫生。今天开门就发现不对劲,客厅有打斗痕迹,王伟倒在卧室门口,身上有多处锐器伤,当场死亡。”张猛言简意赅地介绍,“死亡时间初步判断是在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
电梯到达顶层十六楼。楼道里已经有技术队的同事在忙碌,穿着鞋套,小心翼翼地提取着可能的痕迹。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现场保护得很好。林宸套上鞋套和手套,迈步走了进去。这是一套面积不小的复式公寓,装修看得出花了些钱,但品味有些俗气。客厅确实一片狼藉,茶几翻倒,花瓶碎了一地,水渍和花瓣混在一起,显然经历过一番搏斗。血迹从客厅一直延伸到卧室门口,在卧室门内的地板上,用白笔画着一个人形轮廓,那里是尸体被发现的位置。
林宸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缓缓掠过现场。打斗痕迹很激烈,但似乎范围局限于客厅中央。他走到翻倒的茶几旁,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的划痕和血迹喷溅形态。
“凶器找到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张猛。
“还没有。技术队搜遍了,没发现符合伤口形态的刀具。”张猛站在他身后,“而且,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密室?”林宸抬起头,眉头微蹙。
“看起来是。但钟点工有钥匙,而且我们发现客厅的窗户虽然关了,但锁扣有些老化,理论上如果从外面用技巧,也不是完全打不开。”张猛补充道,“不过楼下邻居反映,昨晚大概十一点左右,听到楼上,也就是王伟家,有比较激烈的争吵声,持续了大概几分钟就没了。”
“争吵?”林宸捕捉到这个信息,“能听出是几个人吗?”
“邻居说好像就一个男声,声音很大,听不清具体内容,感觉像是在打电话吵架。”张猛指了指客厅一角,“王伟的手机不见了。我们正在联系通讯公司调取他的通话记录。”
林宸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避开人形轮廓,朝里面望去。卧室相对整洁,没有明显的翻动痕迹。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王伟和一个年轻女子的合影,两人笑得挺开心。
“查这个女的。”林宸指了指相框。
“已经让晓雯去查了。”张猛点头。
就在这时,林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思妍从城西现场发来的信息。
“城西现场初步情况:死者李娟,女,三十八岁,‘快洁’家政公司保洁员。死亡时间与城东案高度重合,约在昨晚十一点至凌晨一点。现场位于废弃老工业区三号仓库内,颈部受致命挤压窒息而死,现场有挣扎痕迹,但财物未丢失。初步判断非激情杀人。嫌疑指向其前夫赵大勇,两人因财产和孩子抚养权问题纠纷已久。但赵大勇声称案发时自己在城南‘夜色’酒吧与朋友喝酒,有明确不在场证明,酒吧监控及多名酒友可作证。正在核实。”
林宸快速浏览完信息,眼神微动。一个公司老板,一个保洁员;一个在城东高档小区,一个在城西废弃仓库;一个利器刺杀,一个徒手扼杀。无论从受害者身份、作案地点还是手法来看,这都像是两起风马牛不相及的独立案件。
但那个高度重合的死亡时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他思维的某个角落。
他回复赵思妍:“收到。重点核实赵大勇不在场证明的每一个时间点,尤其是十一点到一点这段核心时间。”
放下手机,林宸对张猛说:“城西那个案子,死者是个保洁员,前夫有重大嫌疑,但声称案发时在酒吧。”
张猛啧了一声:“一个老板,一个保洁,八竿子打不着。看来真是凑巧了。”
“也许吧。”林宸不置可否,目光再次投向凌乱的客厅,“先把这里的疑点理清楚。门窗反锁,凶器消失,手机不见,邻居听到争吵声……王伟的社会关系,尤其是生意和感情上的,要重点排查。”
技术队的同事还在细致地工作,林宸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在公寓里慢慢踱步。他走进书房,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已经被技术队员贴上标签准备带回检查。书架上大多是些经济管理类的书籍和一些俗气的畅销小说。他打开抽屉,里面是一些文件票据,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他又走进卧室旁边的衣帽间,衣服鞋子摆放得有些杂乱。林宸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衣物,最后停留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型保险箱上。保险箱门虚掩着,没有锁。
他蹲下身,小心地打开保险箱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底部散落着几张无关紧要的收据。
“保险箱被打开了,里面是空的。”林宸对跟过来的张猛说。
“看来不排除劫财的可能。”张猛摸着下巴,“但为什么手机不见了?难道手机里有什么重要东西?”
林宸没有说话,他注意到保险箱内侧的金属壁上,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划痕,不像是在开锁过程中造成的。他拿出随身带的强光手电,对着里面仔细照了照,又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保险箱角落的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碎屑,放进证物袋。
“让思妍那边结束后,重点检验一下这个。”他把证物袋递给张猛。
与此同时,在城西废弃工业区,赵思妍正戴着口罩和手套,蹲在三号仓库门口。这里环境恶劣,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物的味道。死者李娟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但地面还残留着标记位置的粉笔线和一些挣扎留下的痕迹。
赵思妍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专注。她刚刚完成了对现场足迹和纤维的初步采集。现场痕迹比较杂乱,废弃已久,有很多无关人员的脚印干扰。但在一处相对干净的、靠近仓库门口的水泥地上,她发现了一个相对清晰的、不属于死者的鞋印,尺码较大,推断为男性。
“王哥,”她通过耳麦对正在询问证人的同事王志说道,“门口发现一个可疑鞋印,已取样。另外,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少量不属于她本人的皮肤组织和织物纤维,已送检。”
耳麦里传来回应:“好的,思妍。我们这边正在核实赵大勇的不在场证明。酒吧监控拍到他十点四十分进入酒吧,直到凌晨一点半才离开。期间他和几个朋友一直在卡座喝酒、玩骰子,中间去过几次厕所,但时间都不长,不具备往返仓库作案的时间。他的几个朋友也证实了这一点。”
赵思妍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膝盖。如果赵大勇的不在场证明成立,那么这条最明显的线索就断了。她抬头看了看周围荒凉的环境,这里没有监控,缺少目击者,排查难度很大。
“死亡时间能再精确点吗?”她问法医。
旁边的法医摇摇头:“初步判断的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已经是比较精确的范围了,尸体被发现距离死亡时间有点长,环境也有影响,很难再缩小。”
几乎是同一时间,不同的死亡方式,不同的社会阶层,不同的案发现场。赵思妍的直觉告诉她,这巧合有点太巧了,但作为一名技术人员,她深知直觉不能代替证据。
她拿出手机,给林宸发了条信息:“城西现场初步勘查完毕,可疑鞋印和死者指甲缝内异物已取样。嫌疑人赵大勇不在场证明初步核实牢固,暂无破绽。等待进一步检验结果。”
回到城东现场,林宸收到了赵思妍的信息。他看着屏幕上“不在场证明初步核实牢固”那几个字,眼神若有所思。
张猛那边也有了初步进展。通过调取小区监控和走访邻居,发现王伟最近和一个叫孙倩的女人来往密切,就是照片上那个年轻女子。孙倩是王伟公司的秘书,两人似乎有暧昧关系。但孙倩声称,昨晚九点以后她就一直和自己的一群闺蜜在KtV唱歌,直到凌晨两点才散场,有大量人证和KtV消费记录为证。她的手机通话记录也显示,昨晚十点五十分左右,她确实和王伟有过一次短暂的通话,这与邻居听到的争吵时间点大致吻合。
“孙倩说,电话里王伟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发脾气,语气很冲,但她当时在KtV环境嘈杂,没听太清具体内容,说了几句就挂了。”张猛向林宸汇报,“之后她就一直在唱歌,没再和王伟联系。她的不在场证明,看起来也很扎实。”
又是一个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
林宸走到客厅窗边,看着楼下渐渐散去的人群和依旧闪烁的警灯。清晨的阳光已经完全铺开,城市开始了新一天的喧嚣。两起命案,两个看似明确的嫌疑人,却都拥有几乎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王伟的死,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杀人,但细节处透着古怪;李娟的死,动机指向明确的前夫,却被时间证据牢牢钉在酒吧里。
是巧合吗?两起独立的案件,只是恰好发生在同一时间段?
还是……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尚未被察觉的联系?
林宸的脑海中,两个案子的基本信息开始如同两股涓流,试图汇合,却又被“毫无关联”的堤坝阻挡。他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框,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那个高度重合的死亡时间窗口,像幽灵一样在他思维中徘徊。如果……如果不是巧合呢?如果这两起案件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同时拨动两个时钟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寒意。
但目前,这仅仅是一个基于直觉的猜测。他需要证据,需要更深入地挖掘两个受害者的背景,需要彻底检验那两个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他转过身,对张猛说:“张哥,让晓雯把王伟和李娟的社会关系、财务状况、最近的联系人,所有能查到的信息,全部深挖一遍,做一个交叉对比。看看这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是否存在我们还没发现的、哪怕是最细微的联系。”
张猛有些疑惑:“林宸,你觉得这两案子有关系?一个老板,一个保洁,这……”
“不知道。”林宸回答得很干脆,“但两个主要嫌疑人同时拥有牢固的不在场证明,这本身就不太寻常。先查查看吧,排除所有可能性。”
他走到客厅中央,看着那片狼藉,目光锐利如刀。
“告诉技术队的同事,这里,还有城西仓库现场,所有物证,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粒灰尘,都要反复过筛。我相信,只要是人为设计的局,就一定会留下破绽。”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年轻而坚定的侧脸上。两起看似独立的命案,两份看似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如同两团迷雾,同时在这座城市升起。而真相,还深深地隐藏在迷雾之后,等待着被一丝微光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