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康妮亚的居所位于迪佛家族属地边缘,一座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尖塔下层。
这里远离家族核心区域的喧嚣,也昭示着她在家族中的尴尬地位。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一种阴冷的,若有若无的霉味,只有几枚镶嵌在墙壁上的荧光苔藓提供着昏暗的光亮,将一切笼罩在压抑的幽绿阴影中。
刚一踏入这间堪称简陋的居所,维康妮亚一直紧绷的身体猛地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先前在母亲和姐姐面前所有的克制与麻木,此刻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彻底崩碎。
“啊——!”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喉管最深处撕裂而出的尖利咆哮猛地爆发出来。
她猛地挥手,将身旁一座粗糙石台上摆放着的几个劣质陶罐狠狠扫落在地!刺耳的碎裂声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响,碎片四溅。
“凭什么!那个蠢货!那个只会在母亲面前摇尾乞怜,靠着谄媚上位的贱人!”维康妮亚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她凭什么?!就因为她早出生几年?就因为她更会讨好那个老……”
废物这个词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但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她猛地一脚踹向旁边的石凳,坚硬的岩石让她疼得趔趄了一下,但这疼痛反而更加刺激了她。
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疯狂地摧毁着视线内一切不值钱的东西。
撕扯着挂在墙上的陈旧蛛网挂毯,将盛水的石碗砸向墙壁,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污渍。
每一次破坏都伴随着一句充满恨意的低语,是对姐姐的诅咒,对母亲偏心的控诉,以及对自身处境的不甘。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手掌被飞溅的锋利陶片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暗紫色的血液立刻涌出,顺着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不规则的圆点。
疼痛传来,但她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这生理上的痛楚远不及她内心灼烧的耻辱和愤怒。
李维静静地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这场失控的爆发。
他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实验。
阿尔法子体悬浮在他肩侧,悄无声息地记录着维康妮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充满怨毒的话语,分析着她的情绪波动和性格弱点。
良久,维康妮亚的力气似乎耗尽了。她喘着粗气,颓然地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不再是因愤怒,而是某种深沉的无力与绝望。她下意识地握紧受伤的手,血液从指缝间渗出。
就在这时,李维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如同浸入冰水的丝线,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愤怒是弱者无能的咆哮,维康妮亚女士。它无法让你获得真正的权力,只会暴露你的软弱和……可欺。甚至让你轻易伤害自己仅有的,或许在未来能握住权杖的武器。”
维康妮亚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李维,像是一只被刺痛了的毒蛇:“闭嘴!你懂什么?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凭什么评价我的事情!权力?你说得轻巧!在那个老女人和那个贱人的眼皮底下,我能有什么权力?!看看这里!看看我这身破烂!看看我这流血的伤口!这就是我的一切!”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强烈的抵触和自我保护般的攻击性,同时近乎示威般地朝他举起了流血的手。
李维没有因她的冲撞而动怒。他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荧光苔藓微弱的光芒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然后落在了她流血的手上。
“微不足道的损伤。”他淡淡地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关切,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若处理不当,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或者影响了你本就不多的行动力,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话音未落,李维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右手。他的指尖没有任何预兆地泛起一层极其柔和,近乎纯白的微光,那光芒与他周身散发的幽暗地域格格不入,带着一种纯净而高效的能量波动。
维康妮亚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是抽回手还是继续怒视——李维的指尖已经虚按在了她伤口的上方。
没有咒语的吟唱,没有复杂的仪式,甚至连能量剧烈波动的迹象都微乎其微。
维康妮亚只觉得一股清凉、却带着强大生机的能量如同最细腻的蛛丝,瞬间缠绕上她的伤口。
那感觉并非牧师治疗术的温暖澎湃,而是一种极其精准、高效的……修复。仿佛有无形的,灵巧到极致的手,正在微观层面飞速地重新编织她受损的皮肉与血管。
暗紫色的血液立刻止住,翻开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愈合,不过两三次呼吸的时间,那道伤口竟然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尚未完全擦去的血迹,证明那里曾经受过伤。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维康妮亚彻底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掌,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不是她所知的任何卓尔神术或咒法!效果如此迅捷如此完美,却又如此……轻描淡写。眼前这个异族所展现的力量,再次超出了她的认知。
“你……”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愤怒还僵在脸上,但已被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所覆盖。
李维收回了手,指尖的白光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迎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看,改变现状,有时候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艰难和遥远。关键在于,是否拥有相应的力量,以及……使用力量的眼光和魄力。”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她刚刚愈合的手掌,继续道:
“将目光从这些无用的瓶罐上移开吧,维康妮亚女士。它们不值得你倾注怒火。真正强者凝视的目标,只会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比如……迪佛家族的主母之位。”
“主母?”维康妮亚像是被这个词汇烫了一下,从治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再次扭曲出一个充满讥讽和自嘲的表情。
“哈哈……主母?就凭我?一个被丢在角落、连像样的资源都没有,刚刚还需要你来治疗一道小伤口的女儿?
你知道我姐姐手下有多少忠诚的战士吗?你知道母亲为她倾注了多少心血吗?我甚至连一把像样的附魔武器都没有!”
她越说越激动,刚刚平复一些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但这一次,底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足了。
她无法忽略刚刚那神奇的一幕:“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藏头露尾,会点奇怪把戏的异族,说几句大话就能把我推上主母之位?
你的话比蛛网还要虚无缥缈!我居然会相信你,带你进来,我真是被愤怒冲昏头了!”
她对李维的提议依旧嗤之以鼻,但眼神深处那彻底否定的意味,却悄然动摇了一丝。那神奇的治疗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证明了这个陌生人所拥有的,是她无法理解的力量。
面对维康妮亚混合着质疑、嘲讽和残余震惊的诘问,李维非但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仿佛在观看笼中实验体终于对新的刺激产生反应的平静。
他并没有直接反驳,也没有试图去证明什么,只是用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带着微妙诱惑力的语调,轻声说道:
“凡俗的视野,总是被当下的迷雾所遮蔽。蜘蛛女神罗丝的恩典,有时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她那只愈合的手。
“力量的形式多种多样,并非只有刀剑与明显的咒语。而机会……”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带着钩子,
“总会有的。当命运的蛛丝颤动时,关键在于,是否有勇气伸出手,牢牢抓住它,甚至……主动编织它。就像我方才编织你受损的血肉一样。”
他的话语如同最隐秘的毒液,缓缓渗入维康妮亚因愤怒和绝望而变得脆弱的心灵壁垒。他那神奇的治疗术为他此刻的话语赋予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可信度。
主动编织?像修复伤口一样编织命运?
她看着李维那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的冰蓝色眼眸,又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已经完好无损的手掌。
一种极其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带着剧烈心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菌类,疯狂地在她心田的裂缝之中蔓延开来。
虽然她依旧认为这异族的话狂妄无比,但……万一呢?万一他那诡异的力量真的能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可能性呢?她太渴望改变这一切了!
她猛地转过头,不再看李维,声音生硬而干涩,却不再是最初那彻底的驱逐:“……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的事……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来置喙!现在,出去!我要休息了!”
她的斥责依旧强硬,但那瞬间的迟疑和不再绝对否定的态度,已然暴露了她内心的剧烈动摇。她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危险的可能性。
李维从善如流地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如同融入门外的阴影之中。
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它在黑暗的土壤里自行生根发芽。
厚重的石门在李维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内,维康妮亚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她不再咆哮,也不再砸东西,只是怔怔地、反复地看着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脑海中疯狂回荡着李维的话语——主动编织它,就像编织血肉一样。
愤怒的浪潮逐渐退去,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隐秘,更加灼热的野心,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开始在她的心脏深处悄然抬头,吐出了信子。
门外,李维站在昏暗的走廊尽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石壁,望向城市最中心那最为宏伟、散发着强大能量波动的蜘蛛神庙方向。
他的指尖,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纯净秩序气息的奥术能量一闪而逝,随即隐没。
猎网已经悄然撒下,诱饵已被触碰,耐心的猎手,只需等待第一个契机的出现。
幽暗地域的黑暗,足以滋养最疯狂的野心,而他,正是那个带来疯狂种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