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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在北角旧厂房改造的艺术驻地空间里,首场展览的布展工作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那日光灯的光线有些刺眼,在天花板上投下网格状的光斑,照在满地的工具和材料上——折角的卡纸、散落的图钉、半罐未用完的白乳胶,映出杂乱的影子。

墙角的电扇吱呀转动,扇叶上积着层薄灰,吹起地上的纸屑,却驱不散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油漆味和旧木料的霉味。司徒倩带来的保温桶还放在角落,里面是母亲早上煮的莲子羹,此刻已经凉透了。

来自上海的青年艺术家小舟正在调试全息投影设备,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颌,他抬手用袖口一擦,留下道灰印。设备发出轻微的嗡鸣,光束对准墙面那幅巨大的祖辈合影。

他蹲下身微调焦距,膝盖在水泥地上硌得生疼,直到照片上祖父中山装的纽扣、祖母旗袍的盘扣都清晰可辨,才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他带来的帆布包里,还装着从上海老家带的桂花糕,本想忙完和大家分着吃。

司徒倩蹲在角落的木箱旁,清点刚从档案馆借出的老照片副本。铁盒里铺着米白色软布,每张照片都用玻璃纸包着,指尖抚过照片边缘一九七五年沪港戏曲研讨会的钢印时,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动——那钢印的纹路,竟和祖父日记本里夹着的书签印章一模一样。

她拿起最上面那张黑白照,照片里的祖父站在戏台侧幕,正给穿戏服的演员整理水袖,眉眼间的温柔和父亲如出一辙。照片背面,还留着档案馆的借阅编号,用铅笔写的数字已经有些模糊。

忽然,她听见通风管道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爬行,带着金属刮擦的锐响,断断续续的。她停下动作,侧耳细听,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玻璃纸边缘,声音却骤然消失了,只余下空调运行的嗡鸣,像只蛰伏的虫。

许峰正在二楼临时办公室核对消防验收报告,桌上的台灯照着厚厚的文件,字迹密密麻麻爬满纸页。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桌角放着的搪瓷杯里,浓茶已经凉了,杯底沉着几片茶叶。

忽然,鼻尖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汽油味,带着刺鼻的化学气息,与空气中的油漆味格格不入。他皱起眉,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楼下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几个垃圾桶歪歪扭扭地立在路边。

他猛地推开安全通道门,楼梯间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积灰的台阶。只见一个黑影顺着外墙排水管滑下,动作迅捷如猫,经过底楼配电箱时,侧脸一闪而过,露出半张纹着蛇形刺青的脸,眼神凶狠得像要噬人。

而且,抓起墙上的对讲机,按下按钮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都有些发红。“陈宇,速到驻地,有闯入者!”话音未落,底楼突然传来“噼啪”的爆鸣声,火苗已从配电箱缝隙里窜出,橙红色的火舌舔上旁边的幕布,布料瞬间蜷曲起来,像朵迅速枯萎的花。

在切断总闸的指令与火警铃同时炸响,刺耳的铃声穿透整个空间,震得人耳膜发疼。司徒倩下意识将铁盒抱在怀里,冰凉的盒身贴着胸口,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她今天穿的米白色衬衫,袖口还别着许峰送的珍珠别针,是他在古玩市场淘来的老物件。

她看见火苗顺着幕布往上爬,舔向悬挂的画作,立刻转身冲向安全门。门框上还贴着她早上写的布展进度表,用红笔圈着几个重点区域。

突然,热浪掀翻了旁边的投影架,金属支架砸在地上发出巨响,零件散落一地。燃烧的幕布像失控的旗帜扑向珍藏区,那里存放着祖辈的手稿和戏服残片——有司徒远画的脸谱草图,还有许敬鸿穿过的戏靴,靴底的花纹还清晰可见。

她看见小舟冒险冲回火场,他的画板和颜料箱都在里面,那是他准备参展的作品。他的身影没入浓烟时,传来沉闷的咳嗽声,每一声都让人揪心。司徒倩咬了咬牙,将铁盒塞进旁边的防火柜,反身想冲过去帮忙,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退,头发梢都被烤得有些发烫。

林晓曼原本在档案室核对借阅清单,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记录着每份文件的编号。桌上的日历翻到了七月,上面用红笔圈着展览开幕的日期。

听见火警铃和尖叫声,她立刻抓起墙上的灭火器,沉甸甸的金属罐握在手里,竟奇异地给了她力量。她今天穿的卡其色裤子,是母亲生前给她做的,裤脚还绣着朵小小的兰花。

她逆着往外跑的人流冲进火场,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眼泪直流。她蹲低身子,用学过的消防技巧对准电路起火点喷射,白色的干粉弥漫中,忽然瞥见地上散落着几片翡翠碎片,在火光下闪着幽光——是那枚鎏金戏牌上的龙睛,早上她还见过司徒倩拿在手里擦拭,说要找工匠修补。

她跪地摸索时,后颈突然被飞溅的灼热铁屑烫出红痕,火辣辣的疼,像被烟头烫了一下。她却顾不上,指尖在滚烫的地板上探寻,终于摸到几片冰凉的碎片,赶紧塞进衬衫口袋,站起身想去找司徒倩,裙摆被地上的电线勾住都没察觉。

许峰用消防斧劈开扭曲的防盗网,斧头撞击金属的声响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他今天穿的黑色夹克,是司徒倩上个月给他缝补过的,肘部磨破的地方还能看见细密的针脚。

在浓烟中,他依稀看见有人往通风口塞入圆柱形的管状物,疑似爆炸物。那人穿着深色夹克,裤脚沾着泥,转身时露出腰间的刀鞘,金属鞘身反射着火光。

他抓起旁边烧变形的钢管掷去,“哐当”一声金属碰撞声里,传来几句熟悉的潮州话咒骂,语气恶毒。陈宇带着消防队破门而入时,红色的消防车已停在门外,警灯闪烁,映红了半边天。纵火者显然早有准备,已从排污管道遁走,只留下半只印着特殊纹章的胶底鞋,鞋边沾着潮湿的泥垢。

司徒倩在灭火系统启动的瞬间,冰凉的水珠“哗”地洒在身上,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趁机扑向已被火舌舔舐的展柜,玻璃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随时会炸裂。她看见里面放着那叠“双城戏曲中心”的草图,是祖父晚年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画的,纸页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

玻璃在她掌心划出血痕,温热的血液渗出,滴在展柜上,与水珠混在一起。她却死死攥住烧焦的牛皮纸袋,袋子边缘已经发黑,冒着青烟。身后传来消防员的呼喊,她才抱着纸袋,踉跄着跑出火场,裤脚被划破了道口子也没在意。

林晓曼在混乱中找到司徒倩时,她正靠在墙上咳嗽,手里紧紧抱着个烧黑的纸袋。“你没事吧?”林晓曼扶住她,摸到她后背的衣服都湿了,分不清是水还是汗。她自己的头发也被熏得有些焦黑,发梢卷曲着。

司徒倩摇摇头,打开纸袋,里面的图纸边缘已经卷曲,却还能看清上面的字迹。她的手指在“沪港合璧”四个字上轻轻拂过,那是许敬鸿的笔迹,遒劲有力。

林晓曼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忽然想起口袋里的翡翠碎片,刚想拿出来,却看见窗外闪过监控探头转动的反光,像只窥视的眼睛。那探头是上周才装上的,许峰特意让人调试过角度,能拍到整个巷口。

她立刻拉了拉司徒倩的衣袖,朝窗外努了努嘴,两人瞬间明白了——有人在暗中观察这场火灾,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许峰检查火灾现场时,戴着手套的手指拨开变形的配电箱残骸,黑色的焦炭簌簌掉落。他发现里面黏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带着刺鼻的硫磺味,用镊子取下一点放在证物袋里,袋子上的编号是他亲手写的。

这种炸药他有印象,与去年警方通报的黑市流窜物证特征相符,是危险的烈性炸药。他想起父亲生前处理过类似的案件,卷宗里的照片和这粉末一模一样。

他踢开变形的电箱外壳,铁皮发出刺耳的声响。内侧的金属板上,用刀刻着几个模糊的数字:“7.15”,像是某种警告,又像是行动暗号。许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那是司徒倩送他的生日礼物,封面还绣着个小小的“峰”字,将数字抄下来,眉头紧锁。

司徒倩在临时医务室处理伤口,护士正用碘伏擦拭她掌心的伤口,刺痛让她皱起眉,指尖下意识蜷缩。医务室的墙上挂着张老旧的世界地图,边角都卷了边,是几十年前的版本。

她低头看着那叠草图,忽然发现最上面那张的厚度不对劲,边缘像是夹着什么东西。纸张的颜色比其他几张略深,显然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她借来护士的镊子,轻轻拨开裱纸,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蝴蝶。里面竟藏着一张小小的微缩胶片,透明的片基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依然清晰。司徒倩的心跳瞬间加快,她认出这是档案馆特有的胶片格式,当年祖父常用这种胶片保存重要文件。

地契背面新增的抵押条款显示,许敬鸿在七十年代末以个人资产为司徒远作保,条款旁还有两人的私章,红色的印泥虽褪色,却依旧鲜明。司徒倩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祖母说过,那年许家差点破产,是祖父匿名帮了忙,原来竟是这样——他们从来不是敌人,而是最默契的战友。

林晓曼回到策展办公室,门虚掩着,是刚才匆忙离开时没关好。门把手上还缠着她早上系的红绳,那是母亲求来的平安绳,说能驱邪避灾。

她刚推开门,就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纸,粗糙的牛皮纸边缘不齐,像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张的质感很特别,是香江本地生产的粗纸,摸起来有些扎手。

她抽出纸,发现是封匿名信,上面的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拼贴的,字句生硬:“收手,否则同归于尽。”落款画着被砍断的翡翠鸳鸯,与司徒倩那枚玉佩的样式一模一样。林晓曼捏紧信纸,走到桌边打开老式电脑,想备份火灾现场的资料,主机却发出“滋滋”的异常声响,屏幕忽明忽暗,像是内部损坏了。键盘上还留着她早上喝咖啡时洒的痕迹,已经干了。

许峰调取监控时,操作着笨重的录像机,磁带缓缓转动,发出“咔哒”声。机器是租来的,有些老旧,他拍了拍机身,画面才稍微清晰些。

画面模糊不清,他调大焦距,发现火灾前半小时,有辆无牌货车停在排污口附近,车身积着厚厚的灰尘,像是很久没洗过。车斗里盖着块帆布,边角露出点黑色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他放大司机的影像比对档案,屏幕上的人脸模糊,只能看出是个中年男人,左眉有颗痣,嘴角还有道疤。陈宇认出这是某位在逃人员的亲信,姓李,多次参与社团械斗,据说手上还有命案。陈宇拿起对讲机联络线人,电流声中传来线人的低语,说那辆车往葵涌码头方向去了,信号最终消失在编号b7的废弃仓库区。

司徒倩借了台扫描设备,将微缩胶片放进去,机器发出“嗡嗡”的运转声,灯光忽明忽暗。她特意从家里带了块干净的绒布,垫在胶片下面,怕刮伤了珍贵的史料。

显影出的内容让她呼吸一滞:地契抵押日期恰逢许氏遭遇英资银行催债,正是最艰难的时候。而司徒远赎回地契的第二天,就将产权转让给了艺术基金会的前身,备注里写着“永作文化交流之用”,钢笔字的笔画里透着决绝。

她摸着图纸上祖父的批注,墨迹已干,却透着一股坚定。司徒倩忽然明白,这场火根本不是意外,对方是想毁掉所有能证明祖辈清白、揭露他们当年非法交易的证据,他们怕真相大白于天下。

林晓曼尝试用备用系统恢复数据时,屏幕突然闪烁不定,发出“滋滋”的声响,跳出一个蓝色背景的警告窗口,上面用红色大字写着:“别多管闲事。”一个戴面具的人出现在窗口,用变声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林晓曼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按下录音键回应,声音虽有些抖却没停:“你们逃不掉的。”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反抗,愣了一下,突然掐断通讯,屏幕恢复黑屏。她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桌上的钢笔,笔帽都被捏得有些变形。

许峰带人突袭b7仓库时,已是凌晨。仓库的铁门锈迹斑斑,锁孔都被焊死了,几个人用撬棍才勉强撬开,手臂都酸了。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衬得这里更加阴森。

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几个空桶,旁边还有扳手、绳索等工具,绳索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不知道是什么。墙角堆着些破旧的木箱,上面印着“易碎”的字样,已经被老鼠咬了几个洞。

最深处的铁柜锁着,许峰用液压钳剪开锁链,铁链断开时发出“哐当”一声。打开后发现里面竟装着七十年代某社团与在逃人员签订的密约原件,泛黄的纸张上,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当年的非法交易——包括如何伪造文件侵吞资产,如何威胁异己,甚至提到了具体的人名和日期。

司徒倩带着微缩胶片去找鉴定专家时,老专家正戴着老花镜,用放大镜仔细查看。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个老式座钟,钟摆“滴答”作响,墙上挂着他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照片已经有些泛黄。

他指着地契上的签名说:“你看这里,”放大镜下,许敬鸿的签名笔锋流畅,最后一笔带着独特的弯钩,“伪造的签名笔画生硬,尤其是这个弯钩,明显是模仿的,许先生惯用左手,签名左边会更用力,伪造的却相反,一看就是右撇子写的。”

林晓曼通过电话网络反向追踪,老式电话机的听筒贴着耳朵,传来“滋滋”的电流杂音。话筒上的漆都掉了些,露出里面的金属。她顺着信号定位到九龙的老街区,那里有片低矮的唐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巷子里还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她假借送策展方案,提着文件袋敲响了其中一扇门,心跳得飞快,手心都出汗了。文件袋里除了方案,还放着把小巧的水果刀,是许峰让她带上防身的。

但开门的却是个老太太,眼神警惕,嘴角紧抿着。她穿着件深色的对襟衫,袖口磨得有些发亮。林晓曼说明来意,趁机打量屋内,在书房的书架最底层,发现了与匿名信同款的报纸合订本,上面还压着几本旧杂志,封面都卷了边,是《香江周刊》的过刊。

她正想看得再仔细些,窗帘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声,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目光像针一样扎人,让她后背一阵发凉。

许峰根据密约线索找到当年经手的老律师时,对方正躺在医院病床上,插着氧气管,面色苍白得像纸。床头柜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家人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和现在判若两人。

他看见许峰手里的密约复印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示意护士出去。他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叠泛黄的信纸,上面用蓝黑墨水记录着当年的交易细节,甚至标着每次转账的时间和金额,字迹娟秀,像是女人写的。

信纸边角沾着的白色粉末,经化验竟是某种能让人精神恍惚、失去判断力的药物。陈宇立刻派人加强安防,在老律师说的某处住宅搜出未开封的可疑物品,包装简陋,标签模糊,和信纸的粉末成分一致,都是从南洋走私来的禁药。

司徒倩将鉴定报告递交相关部门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急促的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电话线有些接触不良,声音时断时续。

她接起电话,对方的声音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我们可以告诉你更多内幕……放我们一条生路。”司徒倩看了眼旁边的许峰,打开免提,指尖在图纸背面轻轻划出约定的紧急信号——一个小小的“火”字,是他们之前在布展时约定的暗号。

许峰会意,立刻让陈宇带人往信号源方向赶,同时不动声色地说:“你们先说出一个可信的线索。”他的手放在桌下,悄悄按住了对讲机的录音键。

大火后第七天,艺术家们坚持在焦黑的墙面前举办临时展览。墙面虽有污渍,却挡不住大家的热情。有人带来了自家种的向日葵,插在空罐头里摆在角落,金黄的花瓣迎着从天窗漏下的阳光。

小舟用烧焦的梁柱雕刻成相框,独特的木纹里还带着烟火气,他特意在相框边缘刻了圈缠枝纹,和祖父留下的戏服纹样如出一辙。投影仪在残骸上投出祖辈的合影,光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动,像是跨越了时空,与在场的人无声对话。

当《霓裳羽衣曲》的选段响起,悠扬婉转的曲调萦绕在空气中,是用修复好的老唱片播放的,带着轻微的杂音,却更显珍贵。司徒倩将抢救出的半张设计图贴在断壁上,胶带在焦黑的墙面上拉出几道白色的痕迹,与墙上的投影呼应。

火光映照处,那几个烧焦却依旧清晰的字熠熠生辉——“艺海同舟,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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