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的呼吸终于不再是游丝般微弱,开始有了些许力度,虽然依旧粗重,却稳定了许多。昏暗的光线下,他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每一次清醒,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沈云疏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垫高了兽皮的岩壁旁,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两人都出了一层薄汗。
“慢点。”沈云疏的声音低柔,将一碗温热的、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递到他唇边。粥里混着捣碎的、口感粗糙却顶饿的块茎,还有几丝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肉糜——那是从全队口粮里硬挤出来,专供他这个伤员的。
周砚没有拒绝,他顺从地、小口地吞咽着。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虚弱让他每一次吞咽都感到困难,但他坚持着。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洞穴。
他看到沈云墨正和石头、阿昌一起,仔细地打磨着那几支粗糙的钢制箭镞,砂石摩擦的“沙沙”声在洞穴里回响,少年们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专注。他看到春婶和王氏坐在火堆旁,就着昏暗的光,将最后几张皮子的边角料拼接起来,试图给铁蛋做一双能裹住脚踝的皮袜。阿禾和大丫则分拣着所剩无几的草药,将还能用的仔细收好,枯败的叶子也舍不得扔,准备混入燃料。
一切都井然有序,却透着一股被无形绳索紧紧勒住的压抑。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潮湿、烟火和草药的气味,更添了一种……匮乏的气息。
周砚的目光最终落回沈云疏脸上。她瘦了,原本就清秀的脸庞更显轮廓分明,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像深潭,将所有焦虑都压在了最底层。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别急,先养好身子。”沈云疏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摇头,“外面的事情,有我们。”
然而,“外面的事情”正像不断上涨的暗河之水,无声地侵蚀着洞穴内勉力维持的平静。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栖和沈云墨回来了。沈云墨肩上只扛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野兔,脸色难看。林栖则沉默地将几只几乎没什么肉的山雀扔在地上。收获少得可怜。
“林子里的活物越来越少了,”沈云墨的声音带着沮丧,“陷阱也被破坏了几个,像是……被什么东西故意弄坏的。”
不是野兽。野兽只会触发或者避开,不会刻意破坏。这话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懂。是“人”。可能是流民,也可能是……其他东西。
春婶默默地接过那只可怜的野兔,开始处理。这点肉,就算省着吃,也支撑不了两天。角落里,铁蛋小声地咽了口唾沫,被王氏轻轻搂进怀里。
沈云疏走到堆放物资的角落,掀开盖着的皮子。肉干只剩下薄薄一层底,鱼干也所剩无几。装粮食的皮袋几乎空了,摇晃起来只有轻微的沙沙声。木通那里的草药篓子也见了底,只剩下几种效力最弱的寻常草药。
危机,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已蜷缩在各自的草铺上睡去,只有守夜的沈云墨还抱着弓箭,坐在靠近洞口的矮墙后,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沈云疏和林栖相对无言的身影。
“食物,最多还能支撑五天。周砚的药,明天就是最后一次换药了。”沈云疏的声音在轰鸣的水声中显得异常平静,但紧握的指节透露出她内心的波澜。
林栖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跳跃的火光在他冰冷的面具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那条路,”他沙哑地开口,指向洞穴更深处的黑暗,“必须走了。”
沈云疏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那条被林栖提及过的、通往地下更深处的裂隙,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我知道。”沈云疏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次,我跟你一起去。我们需要知道里面有什么,是否安全,能否作为退路,或者……找到新的资源。”
林栖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他知道,沈云疏的决定并非冲动。她需要亲自评估,她的知识和判断力,在未知的环境中可能至关重要。
“需要准备什么?”沈云疏问。
“火把,要足够多,足够亮。绳子,要长,要结实。”林栖列举着,“武器。干粮和水。”每一样,都是他们目前极度稀缺的物资。
沈云疏点了点头:“我来想办法。”
接下来的两天,洞穴内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紧张气氛。所有人都在为这次探索做准备。
沈云墨带着石头和阿昌,将能找到的所有能浸染石脂的芦苇杆都收集起来,加班加点地制作火把。沈槐则和春婶、王氏一起,将收集到的所有皮绳、藤蔓检查、连接,试图做出足够长且坚韧的绳索。那把唯一的钢制短匕被重新打磨得寒光闪闪,由沈云疏贴身携带。林栖则仔细检查着他的弓箭和石矛,并将一些形状特殊的燧石和骨片绑在身上。
食物被再次精确分配,探索小队分到的份额略微多一点点,但也仅仅是保证不饿晕的程度。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连最活泼的阿禾和大丫也安静了许多,她们知道,云疏姐姐和林栖大哥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周砚躺在角落里,清晰地感受着这一切。他看着沈云疏忙碌的身影,看着她将有限的食物和水仔细打包,看着她与林栖低声商议着探索的细节。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应该是那个持刀开路、守护大家的人,此刻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消耗着宝贵的资源。
他尝试着动了动右臂,一阵钻心的酸痛立刻传来,让他额角渗出冷汗。左手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他紧紧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必须快点好起来!他在心里对自己嘶吼。
出发的前夜,沈云疏来到周砚身边。他醒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地下河的咆哮。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沈云疏低声道,替他掖了掖盖在身上的皮子,“家里……交给你和云墨了。”
周砚喉咙哽咽,他多么想说“让我去”,或者“一定要小心”,但他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尚且无力的左手,紧紧抓住了沈云疏的手腕。那只手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黑暗中,两人无声地对视着。千言万语,都融于这紧紧的、短暂的相握之中。
沈云疏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坚定:“等我们回来。”她站起身,走向那片正在做最后准备的微光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