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土广袤,死寂是永恒的基调,但在某些被遗忘或被诅咒的角落,连这死寂也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往生崖,便是这样一处所在。
它并非地理意义上的悬崖,而是一片悬浮于冥土虚无缝隙中的巨大断裂层。
崖壁并非岩石,而是由无数凝固的、扭曲的时空片段与未完成的轮回执念压缩而成,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不断缓慢流动又仿佛永恒静止的诡异状态。
站在崖边向下望去,看不到底,只有一片旋转的、由众生记忆碎片与未了因果构成的彩色迷雾,散发着令人晕眩的时空乱流气息。
传说,这里是冥府秩序尚未完全建立时,一些无法归入正常轮回、或执念强烈到足以扭曲时空的亡魂最终的徘徊之地。
也正因如此,此地的时间与规则都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混沌状态,是冥土中最危险的禁地之一。
而此刻,安心、苍枢以及三名沉默的守旧派成员,正站在这往生崖的边缘。
源渡之舟与那口沉寂的青铜古棺被留在了崖外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由另外两名守旧派看守。
带着它们进入往生崖太过危险,那里混乱的时空乱流足以撕裂任何稳定的存在。
安心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在苍枢以某种秘法引导此地逸散的混沌死气辅助下,伤势稳定了不少,轮回紫府不再濒临崩溃,但力量依旧十不存一。
那面镇河镜依旧呈现混沌的灰蒙色泽,悬浮在紫府中央,与她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却也无法催动分毫。
“往生崖底,时空混乱,因果交织。据古老卷轴记载,崖底深处,可能存在时之沙与因果石的碎屑。”
苍枢拄着木杖,浑浊的双眼凝视着下方那片彩色迷雾,“此二物,蕴含凝固时间与梳理因果的微弱神力,或许是修复安魂之棺、稳固魏殳那一点灵识的关键材料之一。”
他的声音在崖壁回荡,被扭曲成无数破碎的回音。
“但崖底危险重重。”
一名守旧派成员沉声补充,他的灰袍在混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时空断层会随机将人抛向未知的时间点或因果片段,一旦迷失,将永世沉沦。更有一些因强烈执念而化为实体的念魔游荡,它们憎恶一切完整的存在。”
安心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她看向苍枢:“我们如何下去?又如何确保能回来?”
苍枢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崖壁某处。
那里,流动的时空片段中,隐约可见一条由苍白骨片铺就的、蜿蜒向下的小径,骨片之上铭刻着细密的、与守旧派袍服上徽记相似的符文。
“往生骨径。”
苍枢道,“这是上古时期,一些试图超脱轮回的大能者留下的痕迹,也是唯一相对安全的路径。但骨径本身亦会随时空流动而变化,需时刻以沉寂之心感应,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看向安心:“至于归来……老朽会在此锚定现实的时间节点,并以定魂香燃起指引。但能维持多久,老朽亦无十足把握。一切,需看你们的造化。”
“我们?”
安心看向那三名守旧派成员。
“崖底环境特殊,人多反受其累,且易引动更多念魔。”
苍枢摇头,“唯有身负特殊因果,或意志足够坚定者,方有更大几率寻得目标并返回。你身负星殒之息与混沌之光,因果特异,或能引动因果石共鸣。墨镰,”
他看向其中一名身形最为高大、气息也最沉凝的守旧派成员,“你随她同去,护其周全,并以沉寂之力感应时之沙。”
名为墨镰的守旧派成员沉默颔首,他脸上覆盖着半张骨制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冷硬,眼神如同万古寒冰。
没有更多犹豫,苍枢取出一截暗紫色的、仿佛由某种植物根茎制成的香,以指尖幽火点燃。
一缕笔直的、仿佛能穿透时空迷雾的淡紫色烟气袅袅升起,在这片混乱之地显得格外醒目。
“定魂香已燃,速去速回。”
安心与墨镰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踏上了那条苍白而诡异的往生骨径。
脚掌接触骨片的瞬间,安心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
她仿佛不是在向下行走,而是在穿过一条由无数破碎记忆和时空碎片构成的湍急河流!
耳畔充斥着无数生灵的呓语、呐喊、哭泣与狂笑,眼前闪过一幕幕完全陌生、却又仿佛亲身经历过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
她紧守心神,轮回紫府中那混沌的镇河镜微微震颤,散发出一圈微不可察的混沌光晕,竟让她在这狂暴的信息洪流中,勉强维持住了自我认知,没有被瞬间冲垮。
前方的墨镰步伐沉稳,他周身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灰色光晕,那是极度凝练的沉寂规则,将侵袭而来的时空乱流与杂念尽可能排斥在外。
他偶尔会停下,以手中一柄同样由苍白骨头打磨而成的短刃,在骨径旁某个特定的节点刻下一个微小的印记,似乎在记录着路径。
骨径蜿蜒向下,不知延伸向何处。
两侧的崖壁上,那些流动的时空片段中,不时会浮现出一些极其逼真的幻象。
有时是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有时是静谧祥和的山村,有时是繁华喧嚣的都市,有时又是扭曲疯狂的不可名状之物……它们如同海市蜃楼,却又带着真实不虚的情感冲击,试图将行走其上者的心神拉入其中,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勿视,勿听,勿念。”
墨镰冰冷的声音如同警钟,在安心识海中响起,“此皆往昔泡影,沉溺其中,神魂将被同化。”
安心凛然,更加收敛心神,只专注于脚下那不断变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骨径。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是数年。
前方的骨径突然变得狭窄、破碎,周围的彩色迷雾也更加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时空乱流的力量陡然增强,连墨镰周身的灰色光晕都开始剧烈荡漾。
“小心,快到断层密集区了。”
墨镰提醒道,语气凝重了几分。
他的话音刚落,侧前方一片浓雾突然剧烈翻涌,一道完全由扭曲的怨恨与痛苦凝聚而成的黑影,发出无声的尖啸,猛地扑向安心!
那黑影没有固定形态,却散发着足以侵蚀神魂的冰冷恶意!
念魔!
安心下意识地想要催动寂灭魂火,但紫府空虚,魂火微弱得几乎无法离体!
就在这危急关头,墨镰动了。
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反手将骨刃向后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色细线掠过虚空。
那扑来的念魔如同被无形的利刃从中劈开,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作两缕青烟,消散在迷雾之中。
“跟紧。”
墨镰收回骨刃,语气依旧冰冷,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安心心中微震,这些守旧派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两人继续前行,在愈发险恶的骨径上艰难跋涉。
又经历了几次念魔的袭击和时空断层的突然扭曲,都被墨镰以强横的实力和丰富的经验化解。
终于,在穿过一片如同水幕般波动的时空涟漪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仿佛来到了往生崖的谷底。
这里并非实地,而是一片相对稳定的、由无数破碎记忆光点构成的平台。
平台中央,生长着一株奇异的植物——它没有枝叶,只有一根孤零零的、晶莹剔透的茎干,顶端结着几颗如同沙砾般大小、不断闪烁着微弱时光流影的颗粒。
时之沙!
而在平台边缘,靠近那片依旧翻涌的彩色迷雾处,散落着一些不规则的石块。
这些石块表面光滑,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密的、如同命运丝线般的纹路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牵引因果的奇异波动。
因果石!
找到了!
安心心中一喜,正要上前。
突然,整个平台剧烈震动起来!
平台下方,那无尽的彩色迷雾疯狂向上翻涌,一个庞大无比、由无数张痛苦面孔和扭曲肢体拼接而成的巨大念魔,缓缓从迷雾中升起!
它散发出的怨念与恶意,远比之前遭遇的所有念魔加起来还要恐怖百倍!
与此同时,安心紫府中那面混沌的镇河镜,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镜面混沌光芒流转,竟主动投射出一道微光,照射向平台某处空无一物的角落!
在那里,一点微弱的、与魏殳气息同源,却又带着某种古老沧桑意味的灵光,一闪而逝!
那是……?
安心瞳孔骤缩。
而那只巨大的复合念魔,所有的眼睛都瞬间锁定了安心,或者说,锁定了她紫府中那面产生异动的古镜!
它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混合了亿万亡魂哀嚎的咆哮:
“巡天……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