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突然毁灭,如同一阵风,传遍了武昌。
街谈巷议,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说白家的事。
可奇怪的是,说到最后,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敬畏的神色,匆匆岔开话题。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方言的手笔。
而所有人,却又不敢讨论方言。
因为白家倒的太快,倒的太过突然,过程太过离奇。
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简直超过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谁也不想与方言为敌!
毕竟得罪了白家,最多也是被明面上整死。
而得罪了方言,他们恐怕连怎么死的都搞不明白。
此人心思之深,计谋之狠,已经不能用常人来看。
比起对抗,武昌城里的乡绅老爷们,更多的是有求于他。
现在白家码头成了烂尾,他们以前准备的货物,都成了沉重的负担。
而现在,整个武昌,唯一有能力、也有“名分”接下这个摊子的人。
只有一个!
那就是方言。
祁行苦思冥想,知道自己终是要被方言宰一刀。
一人扛刀,不如大家一起扛刀。
至少,他还能安慰自己,不是自己一个人被方言坑。
于是,一场宴请,便在祁行努力下促成了。
地点选在武昌最负盛名的太白楼。
这日傍晚,方言的马车在灯火的照耀下停在了太白楼前。
方言和李焱刚刚走下马车,一抬头,就看到太白楼门可罗雀的场景,相视一笑。
方言用扇子轻轻敲打掌心,眼中带着戏谑。
“祁行这家伙,”
“手笔还真不小。”
李焱点点头,语气里也有些感慨:“包下整座太白楼一日,没有几百两银子,怕是下不来。”
“看来,他是真急了,也是真下血本想促成此事。”
正说着,一个身影几乎是小跑着从楼内迎了出来。
正是祁行。
他今日穿戴得格外郑重,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远远便拱手:“方公子!李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
那热情劲儿,与当初在材料价格上寸步不让的祁老板,判若两人。
方言也不点破,含笑回礼,随着祁行的引领踏入楼内。
一楼大堂空无一人,显然已被清场。
沿着雕花楼梯上了三楼,来到最大的“揽月阁”前。
祁行深吸一口气,亲自推开那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吱呀。”
门开,厅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偌大的大厅内,几乎坐满了人。
锦袍玉带,气度不凡,皆是武昌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商贾乡绅。
在门开的刹那,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方言的身上。
好奇,审视,估量,讨好,敬畏……种种情绪在那些目光中交织。
方言神色不变,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嘴角依旧噙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忽然,他的目光在一个正埋头对付桌上糕点的身影上顿住了。
万宝禄?
他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是感应到方言的目光,万宝禄抬起头,见到方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笨拙地站起身行礼。
方言走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讶异:“万公子?你怎么也在此处?”
万宝禄嘿嘿一笑。
“我姐夫说你这家伙本事大得很,非要我过来,说无论如何也得在你的新生意里‘参上一笔’!”
“所以,我这就来了!”
“哗!!!!”
厅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
万宝禄的姐夫?
那不就是……楚王?!
楚王殿下,竟然也看上了方言的生意?
而且不是暗中关照,是让自家小舅子如此明确地站出来表态,要“参上一笔”!
这背后的意味,可就太深了。
一时间,所有看向方言的目光,又炙热了几分。
原先或许还有的一丝疑虑,此刻彻底被强烈的信心所取代。
此人,不仅手段雷霆,如今更是得了楚王的青睐!
从今往后,在这武昌地界,方言恐怕是真的树大根深,难以撼动了!
方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对万宝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楚王既然有兴趣,稍后我们细谈。”
这话说得随意,却等于当众接下了楚王的橄榄枝。
众人心中更是大定。
方言不再多言,在祁行的指引下,于主客之位安然落座。
祁行作为召集人,率先举杯起身。
“祁某恭喜方公子,江陵布庄开业大吉。”
“更是扬名立万,威震武昌!我等佩服!”
他口中的扬名立万威震武昌,在座的心里那个不是门清?
白家的前车之鉴可是摆在那里呢!
众人自然会意,纷纷举杯附和。
恭维声此起彼伏。
方言坦然受之,举杯示意,浅浅抿了一口。
待气氛稍缓,祁行放下酒杯,脸上的带着几分讨好:
“听闻方公子江边的‘县学’工程,规模宏大,用料甚巨。”
“我等商量着,与其让那些上好的材料堆在仓里生灰,不如供给方公子,也算物尽其用。”
“价格上,方公子放心!”
“一律按市价的……八成!您看如何?”
“对!按市价八成!”
“方公子,你若是同意,我明天就安排人将材料送到你的工地!”
桌上众人立刻跟进,七嘴八舌,都殷切地望着方言。
方言拿着酒杯,轻轻转动,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清亮如镜,将众人的焦急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因为白家倒塌,手里的货将要烂在手里。
现在他是唯一可以全力收下他们多余货物的人。
这些人这般,他就猜不到他们的意图?
不就是要他接盘吗?
还搞的这么遮遮掩掩!
他方言,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更不是开善堂的。
他要是不接盘,这些人恐怕都要坐蜡!
这明摆的落井下石的机会,他不干,岂不是显得他很有良心?
往日的经验告诉他,做人太有太有良心,可是会吃亏的。
他故作为难地轻轻叹了口气,将酒杯放下,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诸位的好意,方某心领了。只是近期开销太大,我也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财了啊!”
“恐怕要辜负诸位了!”
方言说话间那挑眉的动作,尽数落入祁行的眼底。
一看方言这表情,他顿时“咯噔”一下。
这表情他可太熟悉了!
每次方言要坑他之前,就是这副表情!
上次为了把他那不成器的表弟塞进江陵会馆,他祁行可是被活活刮掉了一层皮!
在场谁不知道,江陵商会家大业大,日进斗金?!
方言说他没钱,在场众人没一个会信。
要是没钱,你方言会买武昌的豪宅?
要是没钱,你方言会每天花大几十两银子养着流民?
这都是砍价的托辞罢了!
可偏偏,没人敢戳破。
祁行心中将方言骂了一万遍,脸上却是不得不露出和蔼的笑容。
“方公子有难处,我等理解!”
“这样……七折!市价七折!”
“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线了,再低,回去实在无法向族中交代啊!”
“方公子,您就看在大家诚心诚意、以后还要长久合作的份上,拉兄弟们一把!”
“是啊,方公子,七折真是最低了!”
“方公子,帮帮忙吧!”
众人再次附和,语气几乎接近恳求。
方言却是不语,只是一味的喝茶。
见此神情,众人心中一沉。心中更是叫苦不迭!
七折还不够?还要再低?
方言!你还是人?
落井下石也不是这样落的啊!
他是要他们这些人的命啊!
但是一想到那些东西长期压在仓库内。那家伙又获得了楚王的青睐。
他们所有人,全都歇了一口气。
如今怎么办?
全武昌,只有他方言一人有资格吞下这货。
如今他为刀俎,己方为鱼肉。
不挨上一刀,也说不过去不是?
罢了罢了!
随即就有人连忙站了起来!
“方公子!你大人有大量!”
“六成!我只要六成!”
“还请你帮帮我们商号!”
“他日,我定为方公子你马首是瞻!”
有一个人开头,瞬间就有了其他人跟进。
霎那间,大厅之内,所有人都将价格降到了原来的六成。
祁行眼见如此,也只能捂着心疼的胸口,跟着一起降。
方言沉默下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低垂,仿佛在进行天人交战。
整个“揽月阁”针落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巴巴等着他的宣判。
良久,方言终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缓缓点了点头。
“罢了,就按六成吧。”
“不过,交割方式和时间,需按我的章程来。”
“呼!!”
一片松气声在席间响起。
众人脸上顿时绽开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纷纷举杯。
“方公子仁义!”
“多谢方公子!”
“以后方公子但有差遣,吾等绝无二话!”
场面重新活络起来,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刚才的紧张交锋从未发生。
就在这气氛渐入佳境之时,厢房门外,忽然传来通传声:
“巡按御史……刘诚刘大人到!”
“哐当!”
不知是谁的酒杯没拿稳,掉在桌上,酒液洒了一片。
所有的笑声、谈话声,再次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