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刚停,罗令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残玉突然烫得像块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炭。
他猛地顿住,指腹蹭过玉面,那热度不散,反而顺着经络往心口钻。他没吭声,转身进屋,把门拉严实,脱了湿透的棉鞋,坐在炕沿闭眼。
赵晓曼在隔壁整理教案,听见动静探头看了一眼,见他盘腿坐定,手贴残玉,呼吸慢慢沉下去,便轻轻带上了门。
残玉一热,梦就来了。
不是老槐树,也不是古村全貌。这次是月光下的砖窑,窑口塌了半边,积雪压着断梁。三个人影站在窑洞前,一个穿唐装,侧脸熟悉得刺眼——赵崇俨。他正把一个金属箱递给穿黑棉袄的男人,嘴一张一合。
罗令往前一步,想听清,可梦里没声音。他只能盯着那张嘴。
“明晚之前……烧干净。”
口型清晰,像刻进骨头。
梦碎了。
他睁开眼,炕头油灯还亮着,灯芯噼啪跳了一下。窗外黑得像墨泼过,远处山脊的轮廓被残雪映出一道灰线。
他没动,坐在那儿把梦里的画面拆开拼。砖窑——村后废弃的那个?烧什么?冰窖刚被发现,手记还在,他们怕的是证据露出来。
他起身穿衣,抓起棉袄就往外走。
赵晓曼听见门响,追出来:“这么晚去哪儿?”
“后山。”
“出什么事了?”
“我梦见赵崇俨在砖窑交东西,说要烧干净。”
赵晓曼没笑他,也没问“做梦也能当证据”。她只问:“带人吗?”
“叫王二狗和李二柱。”
“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万一出事,得有人守着视频和手记。”
她没再争,转身进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塞给他:“昨晚备份的,万一手机丢了,还有这个。”
罗令点头,把U盘塞进内袋,推门出去。
雪没化透,脚踩上去咯吱响。他走到王二狗家,砸了两下门。王二狗披着棉袄探头,嘴里还叼着半截烟。
“又出事了?”
“跟我走。”
“大半夜的,又不是巡逻队正式上岗……”
“赵崇俨要烧冰窖。”
王二狗烟头一抖,立马把烟掐了,套上靴子就出来。
李二柱住得近,听见动静也出来了,手按在胸口玉佩上,脸色发白:“它又热了,从你进屋就开始。”
三人跟着罗令走,绕过祠堂,贴着山脚往北。风停了,空气冷得能割脸。
砖窑在半山腰,早年烧青砖用的,后来泥料断了,荒了十几年。窑口朝南,背靠断崖,现在只剩个黑洞。
快到时,李二柱突然停住。
“等等。”他蹲下,扒开雪堆,指尖碰到一块硬物。
是个微型摄像机,半埋在土里,镜头朝下,正对着村后主路和冰窖入口方向。外壳冻得结了冰,但红外灯有轻微闪烁。
“他们在监视。”王二狗低声说。
罗令蹲下,仔细看。摄像机是老款,民用级,但带远程传输模块。他摸了摸卡槽位置,空的。
“卡被取走了?”
“不一定。”李二柱说,“我爷以前修过这类东西,有些会定时自动传数据,卡留在里面循环覆盖。”
罗令点头:“先带回去。”
王二狗用刀撬下摄像机,裹进棉袄里。四人原路返回,进村后分头走,最后在赵晓曼家后屋汇合。
火炉还温着,赵晓曼把摄像机放在炉边,小心拆开后盖,取出存储卡。卡面结霜,她用布擦了又擦,插进读卡器连上笔记本。
屏幕闪了两下,提示损坏。
“冻坏了?”
“不一定。”赵晓曼调出数据恢复软件,“低温会让存储介质暂时失效,回暖可能恢复。”
她把卡贴在炉壁侧面,保持低温缓慢回温,一边等一边翻看昨晚直播回放,核对时间线。
两个小时后,卡终于识别。
视频加载出来,画面晃,噪点多,但能看清。
时间戳是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
镜头里,赵崇俨站在冰窖入口外,身后跟着两个穿冲锋衣的男人。他抬手一指,其中一人从厢车里搬出两桶汽油,开始往冰面倒。
赵晓曼放慢播放速度,逐帧推进。
画面定格在赵崇俨说话的瞬间。她放大唇部。
“火一起,什么都查不到。”
王二狗盯着屏幕,拳头慢慢攥紧:“这王八蛋,真敢动手?”
李二柱声音发颤:“他不是专家吗?怎么干这种事?”
赵晓曼关掉视频,抬头看罗令:“这不是学术争议了。这是犯罪。”
罗令没说话,从怀里掏出纸笔,开始画图。
一张是残玉梦里的砖窑场景,标出赵崇俨交箱的位置。
一张是摄像机发现点,标出镜头朝向和覆盖范围。
第三张是视频时间线,列出赵崇俨出现、倒汽油、离开的时间节点。
最后,他把三张纸并排贴在墙上,用红笔连成一条线:**梦中交易 → 地面监控 → 现场纵火指令**。
“这是罪证链。”他说,“缺一环都不成立。现在三环都齐了。”
王二狗盯着那条红线:“要不要报公安?”
“报了,拿什么证据?梦?你说你梦见的,谁信?摄像机没注册,视频可以伪造。赵崇俨一句话就能推干净。”
“那怎么办?”
“先守。不打草惊蛇。”
赵晓曼问:“你打算怎么守?”
“王二狗带人轮守砖窑和冰窖外围,别穿制服,别亮藤甲,像平常巡山就行。李二柱继续盯玉佩,有异动立刻报。视频我再备份三份,一份藏老槐树下,一份交李国栋,一份你带着。”
“你不公开?”
“公开了,他们就该跑。我要他们动手——在动手那一刻,抓现行。”
王二狗咧嘴笑了:“等他再来倒汽油,咱们当场录像,直播出去,看他怎么赖。”
“前提是,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了。”罗令看着三人,“从现在起,所有人通讯尽量用纸条,手机少用。进出村子别走同一条路。别提摄像机,别提梦,一句话都不能漏。”
赵晓曼点头:“我明天起在课堂上加一节‘信息保密’,教孩子们什么叫‘不该说的不说’。”
李二柱忽然说:“我今晚梦见了。”
“什么?”
“老村口,火把。一群人往地窖搬箱子,不是粮,是铜器。我爷说过,那年村里挖出过青铜鼎,后来不见了。”
罗令盯着他:“什么时候的梦?”
“就刚才,闭眼那会儿。玉佩烫得厉害。”
罗令沉默片刻,把墙上那张罪证链图撕下来,折好塞进贴身内袋。
“明天去老村口看看。”
王二狗一愣:“又靠做梦定行动?”
“不是做梦。”罗令说,“是证据链多了一环。”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外头天边刚泛青,雪地反射出微光。远处砖窑的方向,一根断梁的影子斜斜压在雪上,像道未愈的伤疤。
赵晓曼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你觉得他们今晚会来吗?”
罗令摸了摸残玉,还是温的。
“会。”他说,“他们不知道我们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