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深在地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地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睡衣渗入骨髓,才猛地打了个寒颤,惊醒过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本账簿,仿佛那不是一本册子,而是一头匍匐在地、刚刚完成狩猎的狰狞恶兽。“已清偿”三个血字刺目惊心,像刚刚睁开的鬼眼,嘲弄着他的理智与侥幸。
王五死了。
因为他欠了一夜安眠。而账簿“认定”,陈见深是这个新的债主。
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他捂住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这不是继承遗产,这是继承了一个诅咒!一个以人命为清算单位的、来自阴曹地府的讨债权!
他猛地爬起来,像是要摆脱什么脏东西一样,离那账簿远远的。冲到窗边,刷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涌进来,楼下传来小贩的叫卖和汽车的喇叭声。正常的世界,鲜活的人间。可这一切,都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那本账簿的存在,像一个黑洞,将他拉入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规则之中。
不行!必须摆脱它!
一个念头闪过。烧了它!
陈见深冲进厨房,翻出打火机,又找了个旧铁盆。他颤抖着手,将那个深褐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账簿拿起,准备扔进铁盆里。
就在他要点火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数双冰冷眼睛注视的感觉陡然降临。房间里的光线似乎暗了一下,温度骤降。他握着打火机的手僵在半空,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
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来自遥远地方的叹息,带着叔公那特有的、冰冷的腔调。
他……不能毁掉它。
或者说,这账簿……不允许被毁掉。
陈见深颓然地松开手,打火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股冰冷的压力瞬间消失了,房间恢复了正常。
他明白了。从他接过这本账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绑上了这辆通往地狱的列车,没有中途下车的可能。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客厅,不敢再看那账簿,用一块旧布将它层层包裹,塞进了书架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将它封印。但他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接下来的几天,陈见深活得如同惊弓之鸟。他不敢接陌生的电话,不敢看本地的社会新闻,生怕又看到某个熟悉的名字以离奇的方式死去。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拉上所有的窗帘,试图隔绝外界,也隔绝那本账簿带来的恐惧。
但恐惧无孔不入。
夜晚,他总能梦见那本账簿自动翻开,一页页地展示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债务”,那些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他还会梦见王五,瞪着那双永不闭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嘴里无声地重复着:“一夜安眠……一夜安眠……”
他开始失眠,食欲不振,迅速消瘦下去。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像个被抽干了精气的病人。那本账簿虽然没有直接伤害他,但它带来的精神压力,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健康。
他尝试过联系父亲,旁敲侧击地询问叔公更多的事情。但父亲似乎对那本账簿讳莫如深,只含糊地说叔公年轻时跟着一个游方道士学过些东西,后来性情就越来越古怪,让他别再打听,把账簿处理掉就好。
处理掉?怎么处理?陈见深心里一片冰凉。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陈见深强迫自己吃下几口毫无味道的泡面,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本地新闻推送。
「牛角村再现悲剧,村民李四于家中猝死,初步排除他杀可能……」
李四!
陈见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书架前,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东西,胡乱扯开包裹的旧布,翻开了那本冰冷的账簿。
找到了!
「李四,甲申年腊月十五,因沉疴难愈,借“三年阳寿”,应还日期:债主收取之日。状态:~~未清偿~~。」
旁边,是同样新鲜刺目的暗红色字迹:
「已清偿。」
三年阳寿……李四猝死……
陈见深瘫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又一个!
不是因为他的直接指令,甚至不是在他触碰账簿的时候。这鬼东西,它在自主地、按照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规则和顺序,自动“收取”债务!
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债主”,一个被动的、恐怖的旁观者?还是说,他的“继承”本身,就是启动这自动收取程序的钥匙?
无助和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待着下一个名字被血色划掉,等待着下一个生命的消逝。
他看着账簿上密密麻麻的“未清偿”,仿佛看到了未来一长串的死亡名单。王五,李四……下一个会是谁?赵六?钱七?还是其他那些他根本不认识,却背负着诡异债务的村民?
这账簿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死亡机器,冰冷、精确、无情地运转着。而他,被牢牢地绑在这台机器上,被迫见证这一切。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账簿的某一页,瞳孔骤然收缩。
他注意到,在“赵六欠一声爹”那一行的后面,原本空白的“备注”栏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极其细小的、用普通墨汁写就的字迹,那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种仓促和恐惧:
「娃在城里,东风路小学,三年二班,赵小军。」
这字迹……不是叔公的!是谁写上去的?什么时候出现的?
陈见深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像是一个提示,一个……任务指引?
“赵六欠一声爹”……“娃在城里”……
难道……这声“爹”,要由赵小军来还?或者说,要由他去向赵小军“收取”这声“爹”?
怎么收?逼着一个孩子叫自己爹?这太荒诞了!太邪恶了!
可是,如果他不去做……会怎么样?会像王五、李四那样,由账簿“自动”收取吗?那会以何种更可怕的方式实现?赵六会死?还是赵小军会遭遇不测?
陈见深不敢想下去。
他看着那行新出现的小字,又看看赵六那条债务,再看看王五和李四那已经变成血色的“已清偿”,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复杂。这账簿,似乎不仅仅是在自动收取,它……它在引导他,逼迫他主动参与到这恐怖的“讨债”中来!
他不再是单纯的旁观者。
他成了这死亡游戏的一部分。
下一个,就是赵六。
他,该怎么办?
陈见深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