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偷东西,不管是口袋里的钱,还是……脑子里的东西。”
顾休那句懒洋洋的大白话,如同旱地惊雷,在苏清蝉心中炸开。她恭敬行礼之后,立刻转身,步履生风,原本因被动而凝重的眉宇间,已然重燃战意。
她找到了公孙辩。彼时,这位“春秋笔”的掌笔者正对着一堆法律典籍,试图从故纸堆里找出能对抗“商业模仿”的法条,急得满头大汗。
“公孙先生,我知晓如何为我们的‘公约’打上补丁了。”苏清蝉的声音清冽而坚定。
两人彻夜未眠。
公共事务处的灯火亮了一宿,苏清蝉负责提供商业逻辑上的攻防思路,公孙辩则将其转化为严谨无懈的法律语言。黎明时分,一份崭新的《安乐镇无形资产保护及反不正当竞争补充条例》终于出炉。
条例洋洋洒洒数千言,引经据典,将“独家秘方”、“商誉”、“原创技艺”等概念首次纳入保护范畴,并明确禁止“以不正当手段获取、披露、使用他人商业秘密”以及“恶意散播虚假或误导性信息,扰乱市场秩序、损害竞争对手商誉”的行为。
“成了!”公孙辩抚摸着墨迹未干的条例,双眼因熬夜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苏掌柜,此条例一出,法理如天网,疏而不漏!我倒要看看,那听风酒楼的妖女,还如何狡辩!”
他对即将到来的交锋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纸文书,而是一柄能斩断世间一切魑魅魍魉的法理之剑。
然而,剑未出鞘,新的暗箭已悄然射出。
就在公孙辩踌躇满志之时,一条新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安乐镇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有人亲眼看见,沧浪剑盟的蔺惊弦少盟主,昨晚三更时分,偷偷摸摸地和懒人武馆隔壁那个胭脂铺的白老板见面了!”
“白老板?不就是那个魔宗妖女燕白露吗?”
“可不是嘛!正道魁首,密会魔道妖女,啧啧……这里头要是没点见不得人的交易,我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谣言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将整个正道阵营染黑。
沧浪剑盟的临时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蔺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少盟主,您德高望重,可不能行差踏错,与魔头为伍啊!”
各派前来质问的代表将蔺惊弦围得水泄不通,他一张俊脸涨得铁青,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他昨夜明明在房中打坐,参悟剑法,何曾见过什么妖女!
“一派胡言!”他怒喝道,剑眉倒竖,“我蔺惊弦行事光明磊落,岂会与魔宗妖人有染!”
“师兄说得对!”陆清风挺身而出,义愤填膺地对着众人大声道,“这定是魔头的诡计,故意散播谣言,意图动摇我师兄的无上道心!我师兄乃正道表率,心如琉璃,岂是区区谗言所能玷污的!尔等休要听信小人谗言,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
他一番慷慨激昂的辩护,不仅没能澄清,反而像是在火上浇了一勺热油。众人看他的眼神愈发古怪,像是在说:“看吧,他急了,他急了。”
蔺惊弦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一种看不见的武器攻击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在强烈的屈辱和愤怒之下,他直接找到了苏清蝉,要求委员会立刻传唤“谣言源头”,还他清白!
地点,就设在了闻人隽的地盘——听风酒楼。
顶楼雅间,熏香袅袅。
闻人隽一身红裙,巧笑嫣然地为众人斟茶,姿态从容得仿佛是在招待远道而来的挚友。
“闻人楼主,”公孙辩按捺着怒火,将那份全新的补充条例“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声色俱厉,“根据《安乐镇反不正当竞争补充条例》第三款,你涉嫌恶意散播不实信息,严重损害了蔺少盟主的声誉,扰乱了安乐镇的秩序与和平!你还有何话可说?”
闻人隽掩唇轻笑,水袖一拂,露出一截皓腕。她不急不恼,反而慢条斯理地从身旁取出一叠厚厚的账本和票据。
“公孙先生,您这话可就冤枉妾身了。”她柔声道,“我这听风酒楼,做的是正经生意,从不散播谣言。我们只向尊贵的客户,出售‘信息产品’。”
在公孙辩和苏清蝉错愕的目光中,她优雅地展开一份合约,推到两人面前。
“您二位请看,”闻人隽纤纤玉指点在合约上,“三日前,有一位匿名客户,委托我们评估‘沧浪剑盟少盟主蔺惊弦与九幽天魔宗少主燕白露达成私下协议的可能性及风险’。我们收了定金,自然要履行合约。于是,我们派出探子,收集到了‘有目击者称……’等一系列市场反馈,并将其汇总成这份《潜在关系风险评估报告》,交付给了客户。”
她眨了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笑意盈盈:“我们只提供信息,至于客户拿到报告后,是自己看,还是说给别人听,那就是客户的自由了。这完全符合公约中关于‘自由贸易’的基本原则,不是吗?”
“你……!”
公孙辩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他引以为傲、天衣无缝的法条,在对方轻描淡写间,竟被一个简单的商业逻辑轻松绕过。对方根本没有“散播”,只是在“履行商业合同”!
他那柄无坚不摧的“法理之剑”,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一团名为“资本”的棉花给裹住了。
懒人武馆的院子里,顾休躺在摇椅上,百无聊赖地用神识“听”着这场交锋。当听到闻人隽这番诡辩时,他忍不住翻了个身。
“啧,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现在这情况,是秀才遇到了另一个更会说的秀才……麻烦升级了。”
雅间内,闻人隽见公孙辩哑口无言,乘胜追击,将矛头直指苏清蝉。
她微微倾身,语气恳切地反问道:“苏掌柜,难道委员会要为了这点小事,就禁止安乐镇内信息的自由流通吗?若真是如此,那万商钱庄遍布天下的情报业务,是否也应以身作则,一并取缔?这……是否又与公(约)鼓励商贸、百家争鸣的初衷相悖呢?”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拳,正中要害。
苏清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这才惊觉,对方是在用她们亲手建立的规则,来攻击她们自己!她们为了商业繁荣而留下的“自由贸易”后门,成了对方最锋利的武器。
公孙辩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他一生所学,在“资本”与“信息”的精巧包装下,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堪一击。这是他执掌春秋笔以来,第一次在自己最擅长的法理辩论上,输得如此彻底,如此体无完肤。
最终,这场对质以委员会的完败告终。
闻人隽优雅地起身,为面色如土的众人续上一杯已经凉透的茶,笑容依旧甜美无害。
“若无他事,妾身还要招待楼下的贵客,就不远送了。”
她赢得了胜利,却又彬彬有礼,让苏清蝉和公孙辩憋了一肚子的火,却偏偏无处发泄。
委员会的权威,遭遇了成立以来第一次最严重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