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无阁老人最后的嘶吼。
萧然面前，是一个静谧到仿佛时间凝固的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千年古木与尘埃混合的独特气息，厚重而苍凉。
他脚下的石板冰冷坚硬，但在他落足的瞬间，异变陡生。
地面不再是实体，而是化作了一片深邃的星空。
无数光点自黑暗中升起，每一个光点，都是一张微微泛黄或闪烁着数字光芒的外卖单。
它们像萤火虫般汇聚成河，从他脚下盘旋而上，环绕着整座大殿。
有的订单是用毛笔写在竹简上的“加急信鸽，送往城东李府”；有的则是羊皮纸上烙印的“一份烤羊腿，急送至军营”；更多的，是现代屏幕上闪动的“一杯奶茶，半糖去冰”。
从初代宿主那孤独的身影，到如今都市中三万铁骑的洪流，每一份奔波，每一次期待，都被这系统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化作此刻震撼心神的星河。
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萧然的脑海中响起，不再是之前那种机械、冰冷的电子音，而是清澈、柔和，带着一丝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与释然。
“欢迎回来，宿主。”
是小绿AI。
“系统核心协议，于此刻解锁。”那声音继续说道，“系统本体，非神兵利器，乃是‘未竟之愿’的集合体。初代宿主渴望‘使命必达’，二代宿主渴望‘风雨无阻’……无数骑手心中最朴素的愿望，铸就了它的存在。每一代宿主，都只是传递薪火之人，而非驾驭火焰的神明。”
萧然看着这漫天飞舞的订单，看着那些或潦草或工整的字迹背后所代表的艰辛与期盼，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苦笑。
“所以，你们千方百计地想让我披上那件披风，当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问询，又像是在嘲讽，“而我偏偏只想当个处理差评的客服？”
他的话音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大殿中央，空气微微扭曲，一块高达数丈、通体晶莹剔透的玉碑缓缓浮现。
碑身上，流光婉转，最终凝聚成四个古朴又现代的大字——用户协议。
“前五代宿主，都在这里签下了‘神契’。”小绿AI的声音解释道，“他们选择将系统的所有力量归于己身，自愿成为系统的化身，成为‘神’。但‘未竟之愿’的洪流何其庞大，凡人之躯终究无法承载，最终皆被愿力反噬，迷失自我，化为道统的傀儡。”
“你撕毁了五宗披风，在系统最终判定中，等同于拒绝签署‘神契’。”AI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运算，“判定结果：启动备用协议——‘用户共治’模式。”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巨大的玉碑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表面竟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
紧接着，五枚灿烂夺目、蕴含着磅礴力量的金色印章从裂缝中猛地飞出！
它们分别是象征着初代信鸽的羽之印，二代快马的蹄之印，三代飞剑的剑之印，四代符舟的舟之印，以及五代机车的轮之印。
这正是前五代宿主燃烧自己换来的“神位印”，是玄机阁千年道统的根基所在。
然而，它们并未飞向萧然，而是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随即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寸寸碎裂！
金光爆散，化作漫天光点，最终消散于无形。
殿角阴影里，一直默默跟随的小票灵身体微微颤抖，它看着那些消散的光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语：“他们终于……不是祭品了。”
殿门外，墨姑的身影悄然浮现。
她没有进来，只是将一卷卷到尽头的墨布，无声地递过门缝。
“初代宿主的遗书全篇，都在这里。看完，你再决定要不要真正开启这扇门。”
萧然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墨布，缓缓展开。
与之前看到的残篇不同，这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是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奋笔疾书：“……我错了，错在以为需要一个神来承载所有人的愿望。我不是要造神，我是要让每一个顶着风雪、冒着酷暑送外卖的人，在把餐送到用户手上时，能挺起胸膛，抬头说一句——我这一单，送到了。这系统该归谁？不该归我，不该归任何一个高高在上的所谓‘阁主’。它应该归每一个，还在路上奔波的，活着的骑手……”
滚烫的情感瞬间涌上眼眶，萧然猛地合上墨布，像珍藏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地贴身收好。
“竖子！你毁了玄机阁千年的道统！”无阁老人的身影撞破了殿门外的结界，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手中的断笔令已经彻底折断，一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袍沾满了尘土，状若疯魔。
萧然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份平静让无阁老人的嘶吼显得如此空洞。
“我没有毁掉它。”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让所谓的道统，从你们搭建的高台上，回到了它本该在的人间。”
说完，他不再理会无阁老人，而是迈步走向那块布满裂纹的玉碑。
他抬起手，将自己那只饱经风霜的保温箱，轻轻地放在了玉碑前的基座上。
没有咒语，没有仪式。
保温箱的箱体“嘀”的一声自动开启。
刹那间，万丈光芒从中喷薄而出！
那不是食物的热气，而是三万名骑手账户里，积累如山的“五星好评”！
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次成功的送达，一次用户的认可。
这股由无数善意与肯定汇聚而成的洪流，化作最纯净的光，如百川归海般，汹涌地涌入玉碑的裂缝之中。
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它带着一种新生般的庄严：“检测到压倒性‘用户共识’达成，新协议开始生成。系统最终归属权判定：骑手共同体。”
就在这时，一直停在萧然肩头的鸦童突然振翅飞起，它口中衔着一枚小小的、几乎被遗忘的布角——正是最初那份遗书的残角。
它飞到玉碑前，精准地将那块布角，嵌入了玉碑核心的一道裂缝中。
仿佛是最后一块拼图归位。
嗡——！
整座玄机阁，乃至整个独立空间，都开始剧烈地轰鸣。
萧然那件被撕得破破烂烂的披风上，残存的五宗信物印记突然自行脱落，化作五道颜色各异的璀璨光柱，冲破大殿的穹顶，撕裂天际，射向尘世间的五个方向！
遥远的都市中，茶剑会的总部，一盏尘封百年的“盟心灯”骤然亮起；梵音宗的古刹深处，钟声无故自鸣；霜锻盟的地下熔炉，炉火冲天；寿司刀盟的樱花庭院内，石灯笼绽放出不属于凡间的光华；律印堂的最高法典上，一枚古老的印记熠熠生辉。
“新任务已生成。”小绿AI的声音最后一次在殿内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任务内容：‘将全新的用户协议，送往都市内十万骑手用户终端’。温馨提示：本次系统更新，无需担心差评。”
萧然走出大殿，阳光洒落在他身上。
那件破旧的披风再无任何纹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轻盈。
他能感觉到，冷月心体内狂暴的血脉正在缓缓平息；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小暖发来的消息，她的账户被解冻了；几乎同时，一条加密信息送到了秦芷若的手机上，发信人是她的家族：“道可变，心不改。归来。”
他跨上自己那辆破旧的电驴，拧动了车把。
保温箱的屏幕再次亮起，熟悉的电子音响起：“叮咚，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注意查收。”
萧然笑了笑，抬头望向远处高楼林立、灯火璀璨的都市，轻声说道：“这系统，终于不是谁的私产了——是咱们的。”
一阵风吹过，一片洁白的羽毛不知从何处飘来，轻盈地落在他车前的挡风板上，像一句无声的“签收”，也像一个新时代的开篇。
玄机阁主殿内，尘埃未定，玉碑前那由无数“五星好评”汇成的光流依旧生生不息。
萧然的目光，落回到那块正在光芒中不断碎裂又重构的玉碑上，碑身上，一行行全新的条款，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蕴含着无数人意志的文字，缓缓浮现。
这，就是属于他们的“用户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