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巫师入了宫,小灵儿几乎是跑着穿过宫道的,裙摆扫过墙角的积雪,溅起细碎的雪沫。她心里像揣了团火,方才在凝香殿外听李嬷嬷吩咐小太监“好生照看巫师住的偏殿”,那一刻,她差点按捺不住要跳起来——苦苦寻觅的人,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先奔到尚功局找到小莲,拽着人就往后院走,声音压得又急又颤:“小莲姐姐!巫师!那巫师进宫了!”
小莲正在清点绣线,闻言手一抖,线轴“咕噜噜”滚落在地:“你说什么?他真的来了?”
“千真万确!”小灵儿点头如捣蒜,“李嬷嬷刚吩咐下去,就在西跨院那间僻静偏殿住着呢!”
两人来不及细说,又匆匆往浣衣局赶。此时婉兰刚将最后一盆浆洗好的衣物晾上绳,冻得发红的手还在往下滴水。见她们俩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心里已猜着几分。
“万姐姐!”小灵儿喘着气,眼底亮得惊人,“巫师进宫了!我们正愁找不到他,他倒自己来了!这不是天助我们吗?”
婉兰握着晾衣杆的手紧了紧,眉峰却微微蹙起。她望着院外沉沉的暮色,声音沉静:“来得是巧,可越是这样,越要沉住气。”
小莲也按捺住激动:“万姐姐说得是。这巫师既是假贵妃请来的,定是与她早有勾连,贸然接触,怕是会打草惊蛇。”
“我知道,”小灵儿忙道,“可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我们正想找他,如今他就在宫里,跑不了了!”
婉兰放下晾衣杆,走到她们面前,目光扫过两人泛红的眼眶:“机会是好,但不能急。假贵妃把他请进宫,未必是信他,说不定也在防着他。我们要做的,是先看清楚他的动静,摸清他与假贵妃的往来,再按原计划行事。”
她顿了顿,语气更添几分郑重:“制造灭口的假象,得等他在宫里站稳些脚跟,让他先对假贵妃放下几分戒心。现在刚入宫,他本就警惕,稍有不慎,就会被识破。”
小莲点头应道:“万姐姐考虑得周全。我们先忍着,暗地里盯着便是。”
正说着,小灵儿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一动:“对了,方才李嬷嬷还说,假贵妃让我这几日多去偏殿走动,说是……说是让我学着伺候巫师配药,顺便照看他的起居。”
婉兰与小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小灵儿能近身,再好不过。
“这是天赐的机会。”婉兰握住小灵儿的手,指尖带着凉意,“你去了,只需细心观察,看他每日用些什么药材,配药时有什么忌讳,与假贵妃私下见了几面,说些什么。切记,只听只看,万万不可露半点异常,更不能主动搭话试探。”
“我明白!”小灵儿重重点头,眼里的兴奋渐渐沉淀为坚定,“我一定小心,绝不惹祸。”
小莲在旁补充道:“若是假贵妃让你送东西过去,你留意着她的神色,看她对巫师是真信任,还是另有所图。”
三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确定了彼此要留意的细节,才趁着夜色分头离开。浣衣局的院落重归寂静,只剩晾衣绳上的宫装在寒风里轻轻晃动,像一面面沉默的旗。
而西跨院的偏殿里,巫师刚打开他那个沉甸甸的药箱,窗外便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小灵儿端着刚沏好的热茶,正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气,准备推门而入。这场无声的较量,已在她抬脚的那一刻,悄然展开。
小灵儿推门时,指尖微颤,尽量让脚步声放轻。巫师正背对着门整理药箱,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放下吧。”
她将茶盏搁在桌边的小几上,目光飞快地掠过高脚架上的琉璃瓶——里面盛着各色粉末,有的泛着诡异的银光,有的透着暗红,标签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朱砂写就。桌角堆着几本线装书,封皮磨损严重,隐约能看到“禁方”二字。
“贵妃说,先生配药时需人打下手,”小灵儿垂着眼帘,声音放得柔缓,“若有什么要洗碾的药材,尽管吩咐便是。”
巫师哼了一声,从药箱里掏出个铜钵,抓了把深褐色的草药丢进去,杵子捣下去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必,”他头也不抬,“我用不惯旁人碰我的东西。你在一旁看着就好,别乱说话。”
小灵儿应了声“是”,找了个离得不远的绣凳坐下,假装摆弄袖口的流苏,眼角余光却没闲着。只见巫师捣药的动作极快,指节凸起,手背上青筋隐隐,倒不像寻常医者那般温润。他配药时极专注,偶尔会对着阳光举着药材细看,嘴唇动着,像是在默念什么口诀。
正看着,殿门被推开,假贵妃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锦盒。“巫师辛苦了,”她笑意盈盈,将锦盒递过去,“这是上好的雪莲,给先生补补身子。”
巫师停下动作,接过锦盒打开看了看,语气依旧淡淡的:“多谢贵妃。只是我配药时忌大补,先收着吧。”
假贵妃也不恼,视线落在铜钵里的药泥上:“那药快成了?”
“还差一味引。”巫师拿起块黑色的东西,在手里掂了掂,“需用晨露浸泡三日的首乌,只是宫中晨露难采……”
“这有何难?”假贵妃立刻道,“明日让小灵儿去御花园采集便是,她手脚麻利。”
小灵儿心头一紧,忙应声:“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巫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捣药。假贵妃又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问药效何时能成,巫师只含糊应着“快了”,她便识趣地离开了。
待殿内只剩两人,巫师忽然开口:“明日采露,用这玉瓶。”他扔过来一个莹白的小瓶,“记住,只取花叶上的,别沾了尘土。”
小灵儿接住玉瓶,触手冰凉,应道:“晓得。”
接下来的几日,小灵儿每日天不亮就去御花园采晨露,回来时巫师已开始配药。她依旧在一旁坐着,看他将晨露倒进药汁里,看他用银簪挑起药糊查看粘稠度,渐渐摸清了些规律——他配的药似乎分两种,一种是浅金色的膏体,装在圆瓷盒里;另一种是暗红色的药液,封在细颈瓶中,标签上画着个古怪的符号。
这日午后,小灵儿正看着巫师将配好的金膏装进瓷盒,忽听他咳嗽起来,咳得极凶,手捂在嘴前,帕子拿开时,上面竟沾了点暗红。他慌忙将帕子塞进袖中,脸色沉了沉,见小灵儿望过来,厉声道:“看什么看?出去!”
小灵儿吓了一跳,忙起身退出去,刚走到廊下,就见婉兰和小莲在不远处的石榴树下等着。她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把刚才的事说了,又补充道:“他最近总在午后咳嗽,而且那暗红色的药液,闻着有股腥气。”
婉兰眉头紧锁:“看来这巫师身子并不好,或许……他配的药对自身损耗极大。”
小莲接口:“那假贵妃明知如此还催着配药,怕是没安好心。你再留意那两种药,金膏和红液,分别是给谁用的?”
小灵儿摇摇头:“没见他给谁用过,都锁在药箱里了。”
三人正说着,见巫师的药童从偏殿出来,手里拿着个空了的红液瓶,往墙角的暗渠扔去。婉兰眼疾手快,拉着两人躲到假山后,待药童走远,小莲悄悄摸过去捡起空瓶,倒出一点残留的药渣,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微变:“有血腥味。”
婉兰接过空瓶看了看,瓶底刻着个极小的“禁”字,眼神一凛:“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灵儿,你且稳住,若见他给谁用这药,立刻来报。”
小灵儿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她望着偏殿的方向,巫师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手里依旧握着那个铜杵,捣药声一声声传来,像是敲在人心上,闷得发慌。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揭开一角,后面藏着的,不知是更深的阴谋,还是更险的陷阱。
这日清晨,小灵儿刚采完晨露回来,就见偏殿外站着两个面生的锦衣卫,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她心里“咯噔”一下,端着玉瓶往里走时,被其中一人拦了拦:“进去后老实伺候,不该看的别乱看。”
小灵儿应了声“是”,推门而入,只见汪直正站在屋中,手里拿着个锦盒,与巫师低声说着什么。见她进来,汪直瞥了一眼,便转身走了,经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仔细着点,别出岔子。”
待汪直走远,巫师脸色不太好看,将锦盒往桌上一放,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竟是几颗干瘪的虫壳,黑褐色,泛着油光。小灵儿看得心头发毛,忙低下头。
“贵妃急着要‘固颜丹’,”巫师拿起一颗虫壳,在指间捻碎,“用这‘百日虫’的壳做引,倒是省了些功夫,只是……”她话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比往常更凶,身子都弯了下去。
小灵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药师要不要喝口水?”
巫师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咳,脸色苍白如纸:“不必。你去把那瓶红液拿来。”
小灵儿依言取来红液瓶,巫师拧开瓶塞,倒了半盏,仰头喝下。他放下盏,喘了口气,对小灵儿道:“今日的金膏你送去凝香殿,就说按她的意思,加了‘固颜’的方子。”
小灵儿捧着瓷盒往凝香殿去,路上特意绕到浣衣局附近,见婉兰正在井边打水,便装作路过,低声道:“他用‘百日虫’壳配药,还喝了红液,脸色差得很。汪直刚来过,送了那虫壳。”
婉兰原本倒水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她的眼眸深处,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仿佛冬日里的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百日虫性烈,用它做引,恐怕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婉兰的声音低沉而又冷峻,透露出对这种做法的深深担忧,“假贵妃这分明是在逼迫他迅速取得成效,完全不顾及他的生死。”
说完,婉兰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这种残酷的手段感到无奈。她舀起一瓢水,缓缓地递给站在一旁的小灵儿,嘱咐道:“你送完金膏回来后,去尚功局找小莲。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些润肺的草药,你要想办法让他喝下。不管他是否是我们的敌人,此时此刻,让他活着,对我们来说更为有利。”
小灵儿点头应下,捧着瓷盒继续往凝香殿走。假贵妃见了金膏,打开闻了闻,满意地笑了:“这老东西果然厉害。小灵儿,赏。”
内侍毕恭毕敬地将一锭银子递到小灵儿面前,小灵儿见状,赶忙谢过赏赐。然而,在她心中,却始终萦绕着婉兰的那番话,让她不禁有些心不在焉。
待内侍离开后,小灵儿缓缓转身,朝着偏殿走去。一路上,她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
当她终于踏进偏殿时,一眼便望见巫师正静静地坐在榻上,双目微闭,似是在养神。小灵儿定睛看去,只见巫师的脸色依旧如先前那般难看,毫无血色。
小灵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快步走到桌前,端起刚刚沏好的一杯热茶。这杯茶,是她特意为巫师准备的,其中还悄悄掺入了小莲给的草药汁。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走到巫师身旁,柔声说道:“药师今日辛苦了,喝口茶润润喉吧。”说话间,她将茶杯轻轻放在巫师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巫师的回应。
巫师睁开眼,看了看茶盏,又看了看她,忽然道:“你是贵妃的心腹?”
小灵儿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奴婢只是奉命伺候先生,不敢当‘心腹’二字。”
巫师冷笑一声,端过茶盏一饮而尽,茶水顺着嘴角流下,他也不在意:“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揣着心思。你家主子急着要固颜丹,是怕那张脸撑不住了吧?”
小灵儿低头不语,心里却惊得厉害——她果然知道假贵妃的底细!
巫师又道:“你每日采露回来,总往石榴树那边绕,那里等着你的人,是谁?”
小灵儿猛地抬头,撞进他锐利的目光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