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特意让人备了婉兰爱吃的杏仁酥,亲手将断缘水混在蜜水里。看着宫女捧着食盒往御书房去,假贵妃站在廊下,望着天边的乌云,手心沁出的汗打湿了袖角。
御书房内,婉兰正为朱见深整理奏折,见宫女送来点心,笑着道谢。她拿起一块杏仁酥,刚要入口,鼻尖忽然萦绕起一股极淡的异香——那气味与当年巫师用来熏香的草药味隐隐相似。
她指尖一顿,不动声色地将酥饼放回碟中:“这蜜水闻着特别,是新换的方子吗?”
宫女笑着回话:“是贵妃娘娘特意让人加了凝神草,说陛下最近操劳,喝了好安睡。”
婉兰端起蜜水,指尖贴着杯壁,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凛。她忽然想起当年坠江前,也曾被她们送来一碗“安神汤”。
“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婉兰放下杯子,笑意温和却疏离,“只是我近日肠胃不适,怕是无福消受了。劳烦姐姐带回吧。”
宫女愣了愣,不敢多问,只好捧着食盒离开。
假贵妃在殿里等了半日,见宫女空着手回来,顿时明白了什么,狠狠将茶杯摔在地上:“她居然没喝!”
窗外的乌云越聚越厚,雷声隐隐传来。假贵妃望着御书房的方向,眼里的狠厉渐渐被恐惧取代——万贞儿不仅活着,还识破了她的伎俩。这场赌局,她好像已经输了一半。
宫女刚走到殿门口,就被假贵妃一把拽了进去,食盒“哐当”落在地上,杏仁酥滚得满地都是。她死死盯着宫女,声音发颤:“她当真一口没碰?连那杯蜜水都没沾?”
宫女吓得“噗通”跪下,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婉兰姑娘说肠胃不适,还说……还说多谢娘娘好意,让奴婢原封不动带回……”
“肠胃不适?”假贵妃猛地踹翻身边的花架,青瓷花盆摔得粉碎,泥土溅了满地,“她分明是识破了!这贱人,当年没淹死在江里,如今倒学精了!”
雷声在殿外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上,像是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玻璃。假贵妃背着手在殿里踱来踱去,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忽然停住脚步,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断缘水不行,那就来更狠的!”
她转身从妆奁深处摸出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几枚乌黑的银针,针尖闪着幽光。这是当年巫师给她的“断魂针”,说是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断气,死后与病逝无异。
“去,把这针混在她明日喝的汤药里,”假贵妃将锦盒塞给心腹宫女,声音压得极低,“就说陛下体恤她肠胃不适,特意让人熬的养胃汤。这次,绝不能再出岔子!”
宫女捧着锦盒,手抖得像筛糠:“娘娘……这要是被发现了……”
“发现?”假贵妃冷笑一声,眼神狠厉如刀,“等她死了,谁会去查一碗汤药?就算查,也只会查到你头上——你是想被活活打死,还是想拿着本宫赏你的金银出宫养老?这也怕那也怕那留你在这做什么,还不给本宫滚出去”
宫女咬着牙,重重磕了个头:“奴婢……奴婢遵旨,这就滚,这就滚。”
成化十一年的选秀大典设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晨光像揉碎的金箔,洒在丹陛两侧的宫灯上,鎏金的灯穗被风一吹,晃出细碎又耀眼的光。太后端坐在上首临时搭起的凤座上,身上的明黄凤袍绣着缠枝莲纹,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袍角扫过地面的红毯,留下一道浅痕。朱见深穿着明黄常服陪在左侧,腰间玉带的玉扣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时不时侧头跟太后说上两句,声音温和。
广场上早已排好了长长的队伍,秀女们按家世高低站成数列,青裙、粉衫、绿袄……像一片流动的花海。最前排的周氏、张氏、李氏、郭氏、岳氏几人尤为惹眼,引得不少人悄悄打量。
周氏捏着裙摆,指尖微微泛白——她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祖父曾官至太傅,自幼饱读诗书,此刻却紧张得手心冒汗。她悄悄侧头,撞进张氏投来的目光里,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紧张,忍不住相视一笑,倒松快了些。
“周妹妹,你说这次选秀会选多少人呀?”张氏凑过来问,她是将门之女,父亲是镇守边关的将军,性子爽朗,说话时带着股英气,“我娘说,能留在宫里的都是有福气的。”
周氏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轻声道:“谁知道呢,听说太后和陛下都在这儿,肯定是要好好挑选的。张姐姐,你想留在宫里吗?”
“留不留都行吧,”张氏耸耸肩,“我爹说,在哪儿都能闯出一片天,宫里也一样。”
旁边的李氏听着她们说话,忍不住插了嘴:“我倒是想留下,我娘说宫里虽规矩多,但能长见识。就是……就是刚才看到万贵妃站在那边,她会不会很凶啊?”她生得圆脸杏眼,说话时带着点怯生生的语气,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郭氏在一旁听着,沉稳地开口:“万贵妃看着端庄,应该不会凶吧。我爹说,宫里的人看着复杂,其实跟外面一样,真心对人就好。”他气度平和,说话时眼神很稳,让人莫名信服。
岳氏肤白胜雪,低头时颈间的银链坠着颗小小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没参与讨论,只是安静地看着丹陛上的太后和皇帝,忽然被人碰了一下胳膊,转头见是李氏,便笑了笑:“李妹妹怎么了?”
“岳姐姐,你说咱们之中能留下几个呀?”李氏眨着圆眼睛,满是好奇。
岳氏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这次选秀不只是选宫女,还要选几位才人呢,说不定咱们之中有人能被选上。”
“才人?”周氏惊讶地回头,“那可是有位份的,比普通宫女好多了吧?”
“那是自然,”张氏接话,“我娘说,才人能跟着陛下处理些小事,算是有头脸的位置了。”
正说着,丹陛上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传周氏上前!”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攥紧了裙摆。张氏推了她一把:“去吧,周妹妹,加油!”
周氏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走上丹陛,在太后面前跪下:“臣女周氏,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太后抬了抬手,声音温和:“起来吧,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周氏依言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眉眼间带着书卷气。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听说你祖父是周太傅?”
“回太后,是。”
“好,家世清白,知书达理,”太后看向朱见深,“陛下觉得如何?”
朱见深笑道:“太后说了算,周氏看着不错,就封个才人吧。”
周氏惊喜地跪下谢恩:“谢太后,谢陛下!”
广场上的秀女们一阵骚动,李氏拉着张氏的袖子:“张姐姐,周妹妹被封才人了!太好了!”
张氏也替她高兴:“我就说她能行吧!”
郭氏看着丹陛上的周氏,对身边的岳氏说:“周妹妹确实不错,配得上才人之位。”
岳氏点头:“嗯,她读书多,懂规矩,挺好的。”
很快,太监又唱:“传张氏上前!”
张氏整理了一下衣襟,大步走上去,跪在太后面前,身姿挺拔。太后看她站姿就知道是将门之女,笑着问:“你父亲是镇边将军张大人?”
“回太后,是。”张氏声音洪亮,透着股英气。
“好个有精气神的姑娘,”太后很喜欢,“陛下,就封个才人吧,跟周氏作伴。”
朱见深笑着应了:“准了。”
张氏谢恩后下来,李氏立刻围上去:“张姐姐厉害啊!也成才人了!”
张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意思!”
接下来是李氏,她怯生生地走上前,太后见她憨态可掬,也封了才人。轮到郭氏时,太后看他气度沉稳,便说:“郭氏看着稳重,就留在御前当差吧,封个侍书。”
郭氏谢恩后,太监又唱岳氏。岳氏走上丹陛,低头时颈间的珍珠链晃了晃,太后见她肤白貌美,性子又安静,便说:“岳氏看着温婉,就封个才人吧。”
广场上的秀女越来越少,剩下的人既紧张又期待。李氏下来后,拉着岳氏的手:“岳姐姐,你也成才人了,咱们以后就是同事啦!”
岳氏笑着点头:“以后请多关照。”
最后轮到郭氏,他被封为侍书后,走到郭氏身边,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选秀还在继续,但广场上的气氛已经热闹起来。周氏、张氏、李氏、岳氏四位才人站在一起,互相道贺,周氏笑着说:“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要互相帮衬着。”
张氏爽朗地说:“那是自然,谁敢欺负咱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李氏点点头:“我会好好学规矩的,不给大家添麻烦。”
岳氏温柔地说:“咱们一起好好当差,别让太后和陛下失望。”
另一边,郭氏和郭氏站在角落,郭氏说:“以后在御前当差,可得仔细些。”
郭氏点头:“嗯,我会的,你也一样。”
太监的唱喏声还在继续,晨光渐渐升高,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暖洋洋的温度。秀女们有的被选中,有的遗憾离开,但不管结果如何,这场选秀大典都成了她们记忆里一段特别的经历。周氏看着身边新认识的姐妹们,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想,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会很有趣吧。而张氏则摩拳擦掌,准备在宫里好好闯一番,不让父亲失望。李氏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但眼里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岳氏轻轻摸着颈间的珍珠链,觉得这宫里的日子,或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
这场选秀,像一场盛大的开篇,为这些年轻的姑娘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门后是未知的宫廷生活,有挑战,也有机遇,她们都带着各自的期待,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日子了。
选秀大典的后半程,气氛愈发微妙。已被选中的周氏、张氏等人按位份站在丹陛侧后方,看着剩下的秀女们轮流上前,心里既有庆幸,又藏着几分对未来的忐忑。
忽然,太后目光落在队列末尾一个穿月白衫子的秀女身上,那姑娘身形纤弱,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却莫名让人留意。“那是谁家的姑娘?”太后问身边的嬷嬷。
嬷嬷连忙查看名册:“回太后,是顺天府尹李家的小女儿,叫李月娥。”
“传她上来。”
李月娥听到传唤,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扶着裙摆的手攥得发白。她走到丹陛中央,跪下时膝盖磕在金砖上,发出轻响。“臣女李月娥,参见太后,陛下。”声音细若蚊蚋。
太后温声道:“抬起头来。”
李月娥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素净的脸,眉毛细淡,眼睛却很亮,像含着水。朱见深多看了两眼——这姑娘瞧着不起眼,眼神却透着股韧劲,倒有几分像当年刚入宫的万贵妃(万贞儿)。
“会些什么?”太后问。
“臣女……臣女会绣活,还会读些诗。”李月娥说话时手指绞着帕子,额角渗出细汗。
万贵妃(巧儿)在一旁看着,忽然开口:“哦?会绣什么?”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度。
李月娥愣了愣,忙回道:“臣女……臣女会绣兰草。”
“兰草清雅,是好物件。”万贵妃(巧儿)对太后笑道,“太后,这姑娘看着老实,留在身边伺候笔墨也好。”
太后点头:“贵妃说得是。就封个正七品美人,入长春宫吧,离哀家近些。”
李月娥惊喜得差点哭出来,连连磕头:“谢太后恩典!谢贵妃娘娘恩典!”
待她退下,张氏凑到周氏耳边:“这位李妹妹看着胆子小,没想到也能留下。”
周氏轻声道:“宫里不只有张扬的人,安静本分的也未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