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言在家闷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出门透气。
北城的街道比往日冷清许多,不少店铺关门歇业,行人匆匆,神色警惕。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却总遇到各种意外。
走了没多远,一辆失控的黄包车突然朝着时言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身旁的保镖眼疾手快将他猛地拽开,黄包车擦着他的衣角冲过,撞在墙上才停下。
时言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还没缓过神,又在经过江边码头时,被人群里突然挤出的醉汉撞得一个踉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护栏,底下就是湍急的江水。又是那几个保镖及时拉住他,才免去一场落水的危险。
冰冷的江水溅了他半身,时言呛着风咳嗽,脑海里突然闪过系统那句话——“死亡时间地点随机”。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随机”?他低头看着湿透的衣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转过街角,前方突然传来嘈杂的哭声。一群人围在小学门口,神情悲戚。
时言停下脚步,凑过去听了几句。
“听说了吗?刚才有乱兵冲进来了。”
“天哪,都是些孩子!”
“多亏了那个姓常的老师,把孩子们护在身下。”
“人已经抬出来了,你看……”
时言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了。他拨开人群往里走,警戒线后,是熟悉的校门。
没过多久,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走出来,担架边缘隐约能看到染血的衣角。
周围有人低低地啜泣,有人念着“常老师”的名字。
时言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副担架,直到白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那张他见过几次的脸——苍白,却依稀能看出平日里温和的轮廓。
是常向生。
那个总笑着给他递热毛巾的青年,那个说“要教孩子们写诗”的温柔先生,如今静静躺在那里,再也不会醒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瞬间攫住了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常向生……他总说自己的名字好,向阳而生,生生不息。
可到头来,他还是没能熬过这场乱世的寒冬,像片被狂风卷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这里。
时言鼻尖酸涩,眼眶酸胀得厉害。他转身踉跄着挤出人群,身后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又遥远。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几条街外的药铺里,常向生的弟弟常向阳,也早已不在人世。
这些天受伤的人太多,药铺从早忙到晚,常向阳几乎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
前几日深夜,他背着药箱去给城外的伤兵送药,为了赶时间抄近路走江边,脚下一滑,连人带药箱摔进了湍急的江水里,连尸首都没能捞上来。
这乱世,原来真的会毫无预兆地,夺走一些温暖的人。
他忽然很想念陆砚舟。
天色渐晚,时言带着一身化不开的沉郁回到宅子,沾床就睡,却尽是些光怪陆离的梦。
再次醒来,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常向生的事像一根刺扎在心里,隐隐作痛,可更多的,是对陆砚舟的担忧。
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时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坐立难安。无事可做的焦虑和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崩溃。
他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或许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瞬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至少,他想说的话,陆砚舟能看见。
笔尖划过纸面,写下的字句里,有未说出口的歉意,有藏了许久的牵挂,还有始终没能宣之于口的爱意。
写完折好,压在枕下,像藏了个不能说的秘密。
日子又过了几天,北城的局势时好时坏,枪声依旧零星响起。陆砚舟始终没有回来,派去的人也杳无音讯。
时言的心一天比一天沉,夜里常常惊醒,梦见陆砚舟浑身是血地倒在他面前。
这天傍晚,张阿姨端着晚餐进来,欲言又止,眼圈红红的。时言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阿姨,怎么了?”
张阿姨嘴唇哆嗦着,声音哽咽:“时先生,外面都在传,陆少帅他……他牺牲了……”
她声音发颤:“听说仗打得太惨烈,陆少帅拼到最后一刻,才把叛军压下去,保住了北城,可他自己却……”
时言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第一反应是摇头:“不可能。”
他怎么会信?那个说过“活着回来”的人,怎么会食言?
“不、不会的……”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你骗人!他说过会活着回来的……”
可张阿姨别过头抹泪的样子,又让他不得不信。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他蜷缩起来,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自责。
如果他没闹脾气,如果早点说爱他,如果陪着他……
悲伤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连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疼。
时言跌跌撞撞跑回房间,摸出那封遗书。划亮火柴,火苗舔舐着纸面,将那些迟到的道歉与爱意一点点焚尽。
“你看不到了……我烧给你看也好……”他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窗外忽然下起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风卷着雨丝从半开的窗缝扑进来,打在燃了一半的纸上。
火苗猛地熄灭,被打湿的地方黑了一片,剩下半截皱巴巴的,留着几行模糊的字迹。
时言没察觉,他恍恍惚惚地推开门走出去。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聚着,议论声飘进耳朵里:“少帅真是英雄”、“可惜了,那么年轻”……
那些话语像淬毒的针,扎进时言的心脏。他茫然地站在雨中,看着街对面画报上陆砚舟穿着军装、眼神坚毅的照片被雨水模糊,这才真切地意识到——陆砚舟,真的不会回来了。
那个会叫他“言言”,会笨拙地讨好他,会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的陆砚舟,永远地留在了那场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时言缓缓蹲下身,任由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无声地恸哭。
“陆砚舟……”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破碎在雨里,“我错了。”
如果当初不跑,如果在他找到自己的时候就乖乖留下,如果那些日子里能少些别扭,多些坦诚,是不是就能多拥有几天安稳的日子?
可世上没有如果。
他们真正幸福的日子,短得像一场梦。
而这场梦,如今醒了。
这般想着,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慢慢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没目的地,像个游魂。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往前走,走到哪里算哪里,最好是能出个意外,一了百了。
走到一个街角时,忽然听到一阵孩子的嬉闹声。
他麻木地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脚手架上,一块巨大的广告牌松动了,正朝着底下一个追着皮球跑的小男孩砸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
孩子还在笑着往前跑,浑然不觉头顶的危险。
“小心!”
几乎是本能反应,时言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用尽全力将那个小小的身影往旁边一推。男孩惊叫着摔在地上,皮球滚到一边。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时言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背上,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下坠。
倒下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小女孩惊恐的脸,和远处奔过来的人群。也好,这样就不用再痛苦了。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时言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北城的风,依旧冰冷地吹着,卷起地上的尘土,掩盖了那片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红。
阳光从云层后短暂地探出头,照亮了广场上散落的皮球,和那个永远闭上了眼睛的、瘦削的身影。
【任务完成,宿主意识脱离成功。】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虚无中响起,随即又归于沉寂。